“是。”阮红盯着冷萱,又看向了我:“大哥哥,我妈病了,我觉得自从她流产之后,就病了,病得很严重,表面上越正常,其实病得越厉害,我不希望她是这样的,她也是好好的现代女大学生,怎么可能安心于这里的生活?反正我爹也没了,所以我希望你们救她,救她脱离苦海,重新人生。”
……
阮红走后,我们都没说话。
沉默是彼此思考的喘息,冷萱站起来,走到窗台前,撩起窗帘,看着阮芳的房间,此时天色阴暗,村里头都熄了灯,天空里连星光都没有,可是阮芳房间的灯是亮着的,在漆黑一片里,烁烁地发着亮。
那个柔美平和的女人。
曾经数次深夜逃出,曾经怀着孕站在深潭里一夜,曾经被打断腿也要逃跑,然而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1973年8月23日。”
冷萱忽然拿出手机的资料库,点开,念道:“两名有前科的罪犯JanErikOlsson与ClarkOlofsson,在意图抢劫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市内最大的一家银行失败后,挟持了四位银行职员,在警方与歹徒僵持了130个小时之后,因歹徒放弃而结束。
“然而这起事件发生后几个月,这四名遭受挟持的银行职员,仍然对绑架他们的人显露出怜悯的情感,他们拒绝在法院指控这些绑匪,甚至还为他们筹措法律辩护的资金,他们都表明并不痛恨歹徒,并表达他们对歹徒非但没有伤害他们却对他们照顾的感激,并对警察采取敌对态度。更甚者,人质中一名女职员Christian竟然还爱上劫匪Olofsson,并与他在服刑期间订婚。这两名抢匪劫持人质达六天之久,在这期间他们威胁受俘者的性命,但有时也表现出仁慈的一面。在出人意料的心理错综转变下,这四名人质抗拒政府最终营救他们的努力。”
“专家发现:在集中营的囚犯、战俘、受虐妇女与乱/伦的受害者,都可能发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体验。因为人性能承受的恐惧有一条脆弱的底线。”
“当人遇上了一个凶狂的杀手,杀手不讲理,随时要取他的命,人质就会把生命权渐渐付托给这个凶徒。时间拖久了,人质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每一呼吸,他自己都会觉得是恐怖分子对他的宽忍和慈悲。对於绑架自己的暴徒,他的恐惧,会先转化为对他的感激,然后变为一种崇拜,最后人质也下意识地以为凶徒的安全,就是自己的安全。这种屈服于暴虐的弱点,就叫“斯德哥尔摩精神症候群”。
冷萱的声音在暗夜里嘶哑地响起,说不出的沧桑。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动了动嘴唇。
“她经历过了最深处的绝望,在死亡的深渊里活下来,然后精神退化成了婴儿状态,把施暴者也就是阮红的父亲,当成了父母模板,言听计从,被驯化成这个样子。”
冷萱慢慢转过身,标致的五官像是一块冰冷的大理石雕,一字一句道:“这是真正的死。”
灯光摇曳,暖黄色的光芒映照着彼此的脸。
我们都是理性的人,甚至冷姐比我更理性,而如今,我们要做出的选择,却在向左向右的矛盾里纠结着。
“我知道,我知道形势如何,小沈你不用劝。”
冷萱见我要张口,摆了摆手,转身走到床边,慢慢坐下,抚摸着床铺上的印花,那是最乡土的一种粉红色的梅花,像是我们姥姥奶奶辈用的东西,现在阮芳用这个来招待我们。
想起阮芳提起阮红时候那种老气横秋的语气,她还不到三十岁,都市白领们还是做“剩女”的时候,她的人生已经过了大半,不知为什么,我心头微酸。
冷萱忽然深吸了口气,苦笑地摇头道:“我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跟你商量如何选择更理性的方案。然而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阮红说的那些话,她在人贩子手里如何被侮辱,如何被卖到这里来,被甩着铁链子,受到囚禁与糟蹋,如何几次出逃,被打断了腿,又如何蹲在冰冷的潭水里,把自己折腾到死……”
“别想太多。”我筹谋着措辞:“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冷萱冷笑:“芳芳现在对那个施暴者念念在怀,要给他守节,这是过去了吗?”
我犹豫了下道:“冷姐,如果咱们找到证据,让王队可以进来搜查,阮芳也是可以救的。”
“救?真的可以吗?”冷萱冷笑道:“她现在若是普通的拐卖妇女,那没问题,可是她现在是模范典型,谁敢把她打上拐卖妇女的标签?而且若是她自己根本不承认,难不成我们公开抢人?第二天就能上头条你信吗?”
我默然,冷姐说得对,若是王队他们来,阮芳作为知名人物,众目睽睽下,各方利益掣肘,真未必能把人救出来,若是她自己不愿意,那就更没戏了,可如果我们私下里救,就没那么多顾忌,怎么着也能把人弄出来。
“小沈,你知道芳芳从前的样子吗?"冷萱坐在床上,垂着头,看着自己风衣的衣角。
我知道冷萱需要发泄,所以只是摇头,没有回答。
“芳芳……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冷萱一顿一顿地道:“小时候我曾经是个不良少女,她,算是我半个救赎者。”
“不良少女?”我讶然。
“很叛逆的女孩,你想不到吧?”冷萱垂着头道:“我爸妈感情不好,总吵架,后来父亲找了小三,妈也在外面找人,我小时候没人管,受坏孩子欺负,然后……我把他们都打倒了,他们推举我成了老大。”
我目瞪口呆。
“那个时候我内心晦暗无比,用打架来发泄叛逆,高二那年,遇到了芳芳,她是转学来的,跟我同桌,是那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长得好,性子又温柔,我开始瞧不起她,总欺负她,谁知她还是对我好,一直对我好,劝我好好学习,说我一定前途无量,我就欺负她,耻笑她,甚至把她从楼上推下去,让大家拍巴掌,可她还是对我微笑,我后来真的要疯了,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我在你眼里看到两个字——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