鸥鹭拼命地蹬着自行车赶往太初大酒店,老同学千帆介绍来的这份会议同传工作对已经秘密家里蹲两个月的她至关重要。
她还没敢告诉妈妈,她刚工作几个月就被一位老是要带她去吃饭并指出不要以为吃饭就是吃饭的中年独居上司直接吓辞职了。新工作她在尽力找,但是找得不顺利,现在现金上确实有点吃紧了。
千帆告诉她,不要以为翻译就是翻译,来参加这种会议的都是大佬。穿得像样一点,头发梳好一点,妆化好一点……
往同传箱子里一坐,谁能看见我啊?!
不要以为翻译就是翻译!
她可怜巴巴地问道:那么哪里能找到符合我智商水平的工作啊,吃饭就是吃饭,翻译就是翻译?
千帆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友好地把“智商”纠正为“情商”。
好吧,翻译不只是翻译。然而,不把这次翻译干好,其他的都是无稽之谈!白鸥鹭同学向来是有职业操守的!
拐过弯来不远处就是看车处,在那儿锁上车子就可以整理下仪表,装作气定神闲地走向会场了。在家憋了两个月的她斗志正在疯狂燃烧,恨不得把自行车踩成风火轮。不害臊地说,她觉得逆风骑车、长发飞扬的自己看起来一定气场爆棚。鸥鹭气势汹汹、目光炯炯地拨了一下车铃,拐进了右边的小巷。不巧前面正有一个人停在巷子中央,坐在车座上打电话。来不及刹闸的鸥鹭不偏不倚瞄准着那细细的后轮撞了上去。
“卧槽——”打电话的人发出一声富有爆发力的惨叫,弯下身子伏在车把上。
“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啊!”急着赶路的鸥鹭边说着边跳下自行车从他身边绕过去又跳上车子飞走了。她不是想交通肇事逃逸,只是害怕这个人真跟她理论起来会耽误时间。自行车相撞能有多大事,而且只是撞到了车轮而已。
“刚才有人撞我车。”鸥鹭听见背后传来痛苦的声音。
“我,我被车座磕到蛋了!”那个痛苦的声音弱弱地补充了一句。
“真是对不住了呢!”鸥鹭红着脸喃喃念叨了一句,更加不敢关心那个人的状况,冲进停车区,锁上自行车就拔腿跑了。
在酒店公共卫生间里匆匆理了理头发,补了下妆,鸥鹭就进了会场忙碌起来。翻译质量出问题的话,她自己心里就过不去。
会从早上九点半一直开到晚上六点半多才散。鸥鹭蔫蔫地从同传箱里爬出来,揉着太阳穴挪向墙角的矿泉水箱子。为了防止话筒里传出奇怪的声音,中午的工作餐鸥鹭根本没敢吃饱。会场里的空调是不要钱么,这么穷开!为了防止尿意侵袭,她这一天也没敢大口喝水,只是刚湿湿喉咙。她挎上包,一边往外走一边意淫着有人能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吃完立即元气满格的驴肉火烧。开会的西装革履的大佬们纷纷走向停车场或拿起电话开始呼叫司机。鸥鹭瞅了瞅外面的光景,正是堵车的时候,觉得自己骑自行车来还真是英明,说不定自己啃完火烧抹抹嘴回家躺下了,这群人还在路上摁喇叭呢。
主办方跟她联络的美女姐姐刚才说她的翻译不错,看来今后还有继续合作的机会。她顺便要了一份今天会议的讲话稿,准备当做今天的睡前读物。她本来说拿到钱就请千帆吃饭,千帆可怜她现在经济紧张,说过后再说。但是千帆不知道,这份工作给鸥鹭打上了多少剂量的鸡血。从毕业被揪回国以来,她就没再听过有人用英文讲“严肃”的东西,今天翻译这场论坛,好像是又回到了一个名师云集的大学课堂,她精神上整个人都好了。身体上的那点累,一个驴肉火烧加一碗蛋花汤就能解决!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遗憾。她本来还想一鼓作气再拿几个学位,却被全家上下的持久心理战拖回老家来考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谢天谢地,她的专业在家乡不太对口!否则以她的习惯,只要坐到考场上就不会考太坏的。
好不容易和家里达成妥协,放她来这里工作。还不知道她已经屁滚尿流地辞了职的家乡父老开始往她手机里发各路成功男士照片,要她赶紧找到“归宿”,让家里“放心”。鸥鹭离开了坐在会议桌上的成功男士们,独自拐进通往看车处的小道,朝着头上混沌的夜空翻了个疲劳的大白眼。她的心里还牵挂着全人类的发展进步,她才不要急着变成相亲市场的一棵菜。
她的一只鞋跟上的胶皮有点松动,所以走出来的声音是可笑的“咔”“噗”“咔”“噗”,在酒店里踩着地毯听不出来,在这小巷里却格外刺耳。“幸亏没有旁人啊。”
突然一阵寒意从脊梁骨爬上来,白天不觉得什么,现在天黑了,这小巷显得有点阴森了。家里蹲时候正好闲得一口气看了好几部怀旧香港恐怖片,恐怖片的作用就是让人在这种时刻想起来的!
“妈的,赶紧取车赶紧走,不要胡思乱想!”可是腿偏偏就迈不快了。
背后传来另一个人往这边走的脚步声,鸥鹭松了一口气又提上一口来,妈呀,有脚步声比刚才没有的时候还让人起鸡皮疙瘩啊!真是怂蛋啊!难道今天晚上要吓死在这几步路上么?鸥鹭的心里已经泪如泉涌。
“喂,我不是刚开完会吗?你们在哪里浪呢?我去,那么远!你们等着?”
来自烟火人间的声音彻底治愈了鸥鹭的突发性瘫痪。她微微怀着感激,重新迈开“咔噗咔噗”的步子走向存车处。那个男子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越过她。
等等!
西装革履坐在会议桌上的人也要去存车处么?!也不至于口味独特到在这胡同里买房吧!鸥鹭更加激动地观摩着他的背影——一定和自己一样,是个披着正装的穷逼吧!
那个男子打完了电话就脱下了西装,团起来往背包里一塞;又扯下自己的领带,往裤兜里一揣。这是要干嘛?!等等,西装里面的衬衣有点眼熟!
他的电话铃响了,他拿起来“喂”了一声。鸥鹭就断定,他就是今天早上被自己撞到,撞到,嗯,撞到的那个人。
“我的娘哎!”鸥鹭感叹了一下世界的狭窄,然而一不小心说出了声。前面的人循声回头看过来,眼神立即变了。
没错,受害人认出肇事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