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状态不对!大白,你状态不对。”
“啊?什么?”
“你状态不对。”于泉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她。
“我没事。你好好看路。绿灯了!”
过了这个红绿灯,于泉就把车靠边停下,说:“下来,聊聊。”
“我真没事。”鸥鹭勉强地微笑了一下。
“没事就怪了!今天你吃饭都不专心!下来走两步!”于泉下车打开了她这边的车门。
“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想回家。”鸥鹭坐在原地不动。
“下来!要不我动手了!”内容像威胁,说得却和和气气,还笑嘻嘻的。
街上不少卖小吃摆小摊的,鸥鹭左右看看,决定不在这里拉拉扯扯地丢人,乖乖地下车了。
“往这边,小心地上别踩了!”于泉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眼前是一家招牌鲜红的驴肉火烧。鸥鹭无奈地叹了口气。
“知道你没吃饱。进来补充个宵夜!”于泉带她靠墙坐下。“白鸥鹭同志,自己请客还不吃饱的情况是非常不对的!麻烦来两个驴肉火烧,两瓶可乐!”
“好嘞——”
“据我观察,你今天饭量小了二分之一,说话量则少了三分之二,所以其中必有蹊跷。”
“量化做的不错啊。”鸥鹭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所以赶紧坦白!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真没什么事情,别担心。”现在自己的情况他帮不上,帮得上也不想再麻烦他,今天请吃饭就是为了互不相欠,以后减少联系的理由。
驴肉火烧端了上来。于泉自己拿起一个,用革命老干部的口吻说:“白鸥鹭同志,你要考虑到自己的行为给组织带来的影响。本来我和邬江在那家吃烤肉都是能连着去拿三轮的,今天看你不吃不说不笑的,弄得我俩也不好意思放开吃,第二轮拿的都没吃完!这个责任你得承担起来。给你一个驴肉火烧的时间考虑,你有权专心吃完火烧!”
鸥鹭拿起另一个火烧,慢条斯理地啃着,没有说话。
啃完火烧,她仍然盯着桌面没有说话。于泉说:“可以考虑缓期执行一个火烧,再来一个?”
她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和远岫闹别扭了?”
“没。”
“和千帆……”
“没有!”
“那是在公司挨上司训了?”
“不是。”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于泉停顿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说完这句,鸥鹭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两滴眼泪掉在桌子上。她赶紧拿餐巾纸去擦,又有两滴跟着掉下来。她丢掉纸团,捂着脸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可是越想尽快平复情绪,喉头越是自己痉挛起来。
于泉拍了拍她的背,她把身子扭向一边,索性趴在油腻的桌子上。
餐巾纸的角碰到了她的手指背,她赶紧抓过来擦了擦鼻涕。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反正纸递了有半盒。鸥鹭实在是哭不动了,直起身子来,拢了拢自己面前的一堆纸。
“回车里去说吧,闲杂人等少。老板,再来四个驴肉火烧带走!”
“我不吃了。”鸥鹭哽咽着说了一句。
“没事,吃不完我带回去!你喝口水歇一歇。”
坐回于泉车里,鸥鹭说:“真不好意思,又耽误你这么多时间。”
“是啊,既然时间都耽误了,我好歹得知道下怎么回事吧?”
“我没在安顿留下,领了一个月的实习工资,明天不用去了。不过安顿本来也不算特别理想,我不是因为这个。我父亲受伤了,现在需要钱。这么多年一直是家里供应我,出了事情需要我的时候,我却顶不上。”
“你需要多少?”
“没关系,要的不多,这钱我还有。其实我上次辞职的事情没敢告诉家里,结果到现在,三个月了还没找到工作,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说,各方面一想,突然就觉得自己特别失败,特别没用。让你见笑了。”
“你早说你有事,饭可以改天再吃嘛。”
“还是我没用,到底是管不住自己情绪,什么都挂在脸上。好不容易大家聚一起吃个饭,都让我搞砸了。”
“别这么说,等你问题都解决了,饭还可以一顿接一顿地吃嘛!”
“那个,我想……”鸥鹭鼓起勇气,想把以后少联系的想法直接表达出来。
“你学什么专业的?”
“本科是外语专业,研究生国际关系,辅修社会学。”
“怪不得工作这么难找!”
“是啊,选专业时候只考虑兴趣了,找工作时候傻眼。”
“其实也不是不好找,只是在这儿不好找。”
“可是我家里接受不了离太远,这里已经是我妈的极限了。”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还是努力找工作呗。和家里,实在不行,就说实话吧。纸包不住火。不好意思,对你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再来个火烧吧?还热乎。”
“不了,掉一车渣。”
“这没事,反正早就该洗车了。给!我也再来一个。”
火烧味儿迅速在车里弥漫开来。
“你是特别喜欢吃火烧么?”于泉问。
“是状态不好的时候喜欢吃火烧,从高中开始,没考好、挨了训什么的,出来买个火烧吃就好了。”
“你还挺好哄。”
“只不过是那时候也没多少零花钱,只有这一个办法罢了。高中那会驴肉火烧是学校附近最贵的,所以我们想吃顿火烧都得找个特别隆重的理由。”
“驴肉火烧还是最贵的?”
“那是,当年那物价!炒米粉两块,炸串五毛。驴肉火烧可奢侈了!”
吃完火烧,于泉发动了汽车,边开边问:“所以你碰见我的时候状态不好。”
鸥鹭羞愧地说:“那天主要是有点累,所以脑子里就一直在想驴肉火烧。再说骑车撞了人总是有点心虚,一不小心就把火烧说出来了。”
“哈哈哈。是不是看人都长得像火烧了?”
“这倒没有。我们高中那时候总说,考上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挣到钱之后天天洗脸用雅芳,吃驴肉火烧。现在毕业了,雅芳和火烧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了,工作倒是还没找到。”鸥鹭又忧伤起来。
“总会找到的。”
“那时候真傻,所有人都相信,上大学就等于挣大钱。真傻。”
鸥鹭没有再说话,于泉也没有,直到车开到她家楼下。
“谢谢了。”
“别的事情我也帮不上,我跟你签个合同。”于泉掏出一个皮面笔记本来,打开灯,在上面写了几行字,撕下来递给鸥鹭。
“在甲方需要吃驴肉火烧时,乙方可向甲方提供拥抱。”
鸥鹭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千帆和远岫的两张大脸同时凑到她耳边尖叫了一声:“他对你有意思!”
“拒签!”她举着这张纸僵在原地。
“那么这样,条款修改一下。”于泉把那张纸收回去,又在本子上写了一张递给鸥鹭,甲乙两方换了,改成了“在乙方需要驴肉火烧时,乙方可向甲方申请拥抱。”
“拿好,以后拿这个申请。”
鸥鹭捏着这张纸,木然地打开车门,踉跄着走进楼道,连再见都忘了说。听见汽车开走的声音也扶着墙往楼梯上爬着,都没往外看一眼。一进家门就冲进自己房间扑在床上,揪过毯子来蒙着头。
这一天的信息量也太大了。
趴了半天,她从毯子底下爬起来打开灯看了看这张纸。
妈的,上面印着Mont Blanc,这张纸也值一个火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