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我的眼角还留着昨晚思念的泪珠时,母上的连环夺命call就趁着晨风吹进我的耳朵。
我迷糊地“喂”了一声,母上清亮的嗓音瞬时绽放:“令一诺,快起来,早上八点半,中山公园纪念亭,不要迟到了!”
我尚处在懵懂状态的脑子在她“善意”的提醒下,终于想起还有相亲这回事儿。
天灵盖一道光闪过,****着最标准的普通话冲母上说了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启用来电提醒功能”,然后直接关了电话,冲到一楼开门营业去了。
大约是这段时间“相亲逃逸”事件发生得太多,爹娘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知道我死猪不怕开水烫,所以,直到日上三竿,收银台上的电话一个铃也没响。
我窃喜,手上舀着蜂蜜的勺子舞得跟飞似的。
谁知还没一会儿,安静了一个早上的电话竟闪过一道红光,然后兴奋地唱起歌来。
我本能地一惊,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
还好,还好,不是母上,是书恒。
我舒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嗤道:“书恒,你想吓死我啊,你不知道妈正催着我相亲么?”
书恒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是知道她在催你相亲,所以才打给你的。怎么样,有没有被我吓得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啊?”
我的白眼翻得更甚:“改天我也打个电话给小欢,说你趁她身怀六甲之际在外面勾三搭四、沾花惹草,看她是不是也能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书恒赶紧求饶:“别呀,姐,你不照顾我的面子,也照顾照顾下前天才出生的小外甥的面子呀,你忍心让他在双亲不和的环境里长大成人么?再说,我和小欢的婚礼你连个面都不露,这件事儿我还没和你算呢,咱们一笔抵一笔,两不相欠了,好不?”
我气上心头:“你还好意思说婚礼的事儿,我问你,是谁没经过我同意就趁着酒劲把我和孔辰结婚的缘由一股脑儿全告诉那些狐朋狗友的?我是你姐,我喝醉酒和你吐个真言不代表你也能把我的真言吐出去啊?”
书恒有些不好意思,但嘴依然硬得像只鸭子:“这事儿吧,是我不对,但婚礼上这点小小的纰漏也没给你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啊,除了那几个弟兄,其他人对你的事不还是一无所知嘛。
拿小欢来说,要不是前天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太激动把这事儿抖搂给她,她到现在都以为你和孔辰伉俪情深呢。
还有陈言哥,他和南月分开也快一年了,不还是和你天各一方么?”
我的心“咚”的一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陈言……离婚了?”
耳边的滔滔不绝终于停了下来,书恒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断断续续道:“那个……这事儿我也是前天才听小欢说的,你听了,可别难受啊。”
我“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
书恒吃了定心丸,清了清嗓子才将从小欢听到的事情缓缓道来。
“听小欢说,南月的孩子出生那天,陈言哥就带着律师到医院办离婚手续,南月死活不同意,说他背信弃义,不负责任,怎么也不肯在文件上签字,陈言哥一气之下,当场取了孩子的血样做亲子鉴定,结果发现那个孩子真的不是他的!
南月看着鉴定结果,见实在包不住了,才把事情的原委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其实,这个孩子是南月在法国时和另一个交流学习的Z大老师生的,那个老师有家室,折腾了很久,原配老婆还是不答应离婚,没办法,南月只能飞回国内找到陈言哥,希望他能借给自己一段婚姻,让她的孩子在一个合法的名分下出生。
陈言哥坚决不同意,把南月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行为大骂了一顿,南月却开出了交易的条件。
她说‘X制剂’的设计涉嫌违法,警察已经介入调查,南副市长知道项目负责人是陈言哥,直接交代下属拿主海报设计者当替罪羊,所以,只要陈言哥愿意帮忙,她保证让她伯父把“令一诺”三个字从侦查文件里除掉。
陈言哥救你心切,思来想去,不得已答应了南月假结婚的请求。
本来,他想在事情摆平后就向你求婚,谁知事情还没办完,你就和孔辰哥走到一起了。他见你真心想和孔辰结婚,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破坏你的家庭,只能离开这里,成全你的幸福。”
书恒有些愧疚:“其实吧,这件事上我和小欢也有责任,我们都以为你们两边都过得很好,所以没有及时互通信息……”
我的脑子早就嗡嗡响成一团,除了萦绕在脑子里疑问外,书恒的歉疚一句也没入耳。
“他现在在哪儿?”我用轻声地询问打断了他。
书恒却有些为难。
“我们……也不知道,陈言哥离开法国后,就放下工作周游世界去了。前天孩子出生,我给他打了通电话,把所有的事情都和他说了,本以为他听我说完会立刻回国,谁知到挂电话的时候,他也没提要回来的事儿。
姐,我知道你还想着他,但是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没办法重新来过了。他那么久没来找你,现在又不肯回来,估计是被你伤透了心,不愿意再见你了,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走出去看看,总能再找一个合适的。”
我没出声,尽管喉咙已经哽咽到让我窒息的地步,也强撑着一声不响。
书恒,你可知道,你这番本希望我听后能有所动摇的劝慰,反而坚定了我原来的想法。
即便如你所说,我心中所想的人被我伤到不肯相见,我还是愿意坚守下去,哪怕前路漫漫也绝不动摇。
我缓缓擦去脸上的泪珠,定了定神,缓缓道了声“知道了”,便挂上电话,任由心中的想念再次充盈胸膛。
时光如指间流沙,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逝去,很快,新学年的第一个长假——国庆到了。
孩子们陆续回家,咖啡屋也在热闹了二十几天后,恢复清静。
我见机会难得,打算将咖啡屋好好打扫一番,毕竟,人满为患的时候难免有些犄角旮旯会逍遥法外。
打开音响,一阵风铃声飘过,范玮琪轻柔的嗓音在钢琴的陪衬下缓缓淌动。
“想起我不完美,
你会不会,
逃离我生命的范围。
想着你的滋味,
我会不会,
把这个枕头变得甜美。
想起白天的约会,
忘了晚上的咖啡。
只怕感情如潮水,
远离我梦中的堡垒……”
音乐围绕着咖啡屋四散开来,我小心地从出水台洗出一块白净的棉布,然后顺着房间里走道的方向,挨个擦拭着小餐桌。
阳光从橱窗外照进来,餐桌上白色陶瓷杯的轮廓被晶莹的透亮包围着,木质纹理的桌面犹如一汪浅浅的水,将它上面的景象一一映入其中,柔和而美好。
我被这景象诱惑,更用力地擦拭起来。
忽然,门口的铃铛响了,有人推门而入。
这会儿都放假了,还有谁?
我带着疑惑,转身一看究竟。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阳光的笼罩下缓缓靠近。
我愣住,面对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熟悉,是因为空气中隐隐传来的气息,与无数个夜晚里我所思念味道一模一样。
陌生,却是因为他递过来的、星云密布的照片从未在我的梦里出现过。
“一诺,你要的全世界的星空,我给你带回来了。”
我眯着眼,仔细地辨别是梦还是真。
眼眸中,景象清晰的那一刻,我,热泪盈眶。
音乐还在继续,熟悉的旋律在我和他之间流淌开来。
而我们,在音乐的包围里相对无言,仿佛那带着记忆的歌词便是我和他在此刻最想说话。
“一个人失眠,
全世界失眠,
无辜的街灯,
守候明天。
幸福地失眠,
只是因为害怕闭上眼,
如何想你想到六点,
如何爱你爱到终点。”
番外 等你的那一分钟
在陈言的记忆里,高三那一年他似乎比别人过得都要轻松。
当别人正焦头烂额地为志愿和学校踌躇犯难的时候,他的目标却早在母亲的安排和指引下确定了下来。
Z大中文系,这个从1924年就专门培养政坛人物的地方,这个他的父亲和南叔远伯伯就读的院系,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他人生下一站的目的地。
成绩的优秀和音乐特长生的优势让陈言在最后冲刺的一百天里毫无升学压力。
每天,他更多的是在排练室里练习那首“Gypsy Dance”,因为这个曲目是他母亲归国前最喜欢的曲子,也是他两个月后前往法国举行个人演出的压轴之作。
正当别的同学咬着笔头认真地做着模拟试卷的时候,排练室里的陈言用它自己的方式刻苦着。
他的琴拉得很投入也很卖力。
因为他母亲说过,任何事情要做就做到最好、最极致,否则如果只是打杂一样的存在,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做的好。
陈言从小就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父亲辞世后,母亲的话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价值取向的根本来源。
他默默地回想着母亲的话,觉得没什么不对的,便重新往琴弦上涂了松香,然后为了母亲,为了台上只有主角才拥有的掌声与荣耀,开弓继续。
法国的行程,与他设想的无甚差别,顺利、平稳却没什么任何值得惊喜的地方。
但他母亲却觉得这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便联系了市政府的南伯伯以归国华侨的名义和G市首次在海外成功举办个人演出的由头在市府的专属宴会厅为他举办了庆功宴。
很仪式的流程,很形式的讲话,连饭菜都是在既定菜谱里挑选出来的寓意良好的款式。
陈言吃得索然无味,但他的母亲却很高兴。
出于礼貌,也出于对母亲的尊重,他听话地配合着,即便母亲拉着他找南伯伯似有若无地聊着他和南月的事,他也耐着性子面带笑容地听完了。
他的情商并不算低,母亲和南伯伯的谈话里所暗示的内容以及南月多次的情感暗示他都了然于胸。
但是,他对南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对他来说,南月只是妹妹,别的什么也不是。
但双方家长却因为“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缘故对他们俩之间的结合很是热衷。
陈言有些无奈,私下向母亲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出乎他的意料,母亲在南月这件事上并没有特别的坚持,只答应他:
只要他能找到一个家底比南月更殷实,容貌才华比南月更优秀的女孩子,她就不再干涉。
陈言端着酒杯,把身边的女生回顾一圈,发现确实没有谁的条件比南月好,只得劝说自己:大约,别人口中的“缘分”就是这样的吧。
庆功宴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陈言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Z大校务处。
十月,开学时的热闹已经在各大校园散去,陈言做了一个简短的新生报道后,便拉了行李箱径直往校外母亲为他单独安排的公寓去了。
交学费的时候,南伯伯其实帮他把宿舍的费用一并交了,但临出发前,母亲还是建议他单独到校外的公寓里居住。
一方面按照陈言父亲的经验,中文系的课程基本上靠自学就可以完成,无需在学校里逗留过长的时间,另一方面,住在一起的人多了,单独练琴的时间和效果多少就会受到影响。
陈言听着母亲的分析,稍稍思量后,觉得住在哪里都一样,便索性随了母亲的心,微微的“嗯”了一声应下了。
12-10,陈言住的房间是这栋公寓的12楼10号房。
他简单地洗了个澡,除去身上的风尘仆仆后,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朝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