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马·安东·福里西科希已在这里吃了一段时间的牢饭。和那些被软禁起来的达官贵人们不同,作为迪达特人曾经的俘虏,被完好无损地放走并自己来到科纳穆城主动受俘的他,会受到怀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他便在这儿仍由人们捆住了自己的手,等待着……等待,自己被押解回索菲受审的那天。
然后……
今天,很乱。
无论声音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一切都很嘈杂、一切都很混乱。原本整天待在牢房中无所事事的监狱守卫们被调出了一大批,现在只剩下两个心急如焚的仍围着张圆桌喝酒——宽阔的监狱里,并没有特别多的犯人。三个杀人犯,两个偷运西罗的,另有自己这么个有叛国嫌疑的独自住在比较舒适的单人牢房里——只有这些。
“嗝……呕。”
他打了个嗝。
才吃了一些混着猪油熬的浓粥后的他感觉很撑,作为安东家的人,即便只是私生子也没谁敢对他无礼。只不过,住在牢房里的日子毕竟不是很好过,从前他也曾待过更糟糕的“牢房”,呵!那感觉可真是……
“要不我也出去看看吧?”
“没事儿的,不会有事的。”
“知道没事,我只是……就是,有点儿心慌。”
片刻的对话后,其中一名监狱守卫对另一人说:“你速去速回。”
……
于是那人便拿着钥匙离开了。
再然后,死一般的寂静。
“……”
洛马推测,在这个如地窖般阴冷,即便烧了好几个火盆也还是暖和不到哪儿去的监狱里绝对死过人,而且可能还不少。
相比起待在这种冷冰冰的监狱里,他倒更希望自己能被安排在那些小偷小摸或偷猎****的罪犯们那边,至少,另外的那个监狱里面人应该能多点儿。人多了自然会很暖和……除了,可能会有点儿臭。
“请为我倒杯水。”
将完好却不精美的木杯递出铁牢门后,那呆呆傻坐着的监狱守卫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这才默然将洛马手中的木杯接过,并为他倒满一杯……
“酒?”
洛马眉毛一抬,他倒没有反对。
“老爷?”
“我不是贵族。”洛马摆手笑道:“我只是个落败的将军。”
“倘若如此,那您的确是一位老爷。”这名守卫在昏暗的火光中抬起脸来,柔柔的火光洒在他脸上,映得他的眸子分外明亮:“还未请教——您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敌人甚至懒得砍下我的脑袋。”洛马隐约感觉对方似乎在讥讽自己。不过,他倒也知道这只是自己作为私生子的错觉与自欺欺人。“他们的头领是个有本事的男人,那个人很有气魄,我被他们带着从一处走到另一处,最后他把我放了——或许,是因为我吃得太多了吧?”
“哈哈哈……”
监狱守卫爽朗地笑了起来。
只不过,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很是难听。
……
过了一会儿。
“那么,老爷。您愿意陪我这个小小的守卫一起喝酒吗?”
“你们东方人一向不懂得如何尊重贵族。”洛马看着他,继而一笑:“不过,我喜欢。”
“那就谢啦!老爷,等你回了索菲,他们一定会砍下你的脑袋吧?”
“如果我父亲愿意出很多钱,或许不会。他们说不定会留下我这条命,然后只将我丢到那些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去——倘若如此,那可真是谢天谢地。”洛马看着杯中物,那淡淡的浑浊之色在火光的摇曳中静静荡漾。在此之前,他或许从未料到自己会与一个守卫以这样的形式喝酒——当然,被守卫虐待的画面他倒是想过。只可惜,这等惨事倒还轮不到他。
“那伙蛮族真的很可怕吗?”
“兄弟,你有见过别的蛮族吗?”洛马反问道。
“我?哈……我是土生土长的科纳穆人,我的父亲是个鞋匠,我只是因为不想继承他的鞋摊才当了卫兵。即便成了卫兵,也只是极普通、极平常的一个——我这辈子从未去过比卡缪边境更远的地方。所以我才想问:蛮族,他们真的很可怕吗?”
“这样说吧。有的蛮族很有趣,有的蛮族很可恨,有的蛮族天生噬血,也有的蛮族只是群让人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的怪胎。……但这次的,却不一样。”
喝了谁的酒,就该满足谁的好奇心。
再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机会与人聊天,这对洛马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骑马,很多人都骑。这群蛮族会在战场上与我们一较高下,他们的首领也非常聪明、极其睿智……”
“那您说他们会攻进科纳穆吗?”
“他们?”洛马疑惑道:“可是,他们已经撤走了。”
“是,但听说,他们好像又回来了。”
“哈哈……”
于是洛马便笑了起来。
他道:“假的。已经撤走的蛮族,是不会重新回来的。索菲会用怒火让他们明白激怒帝国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即便有蛮族在攻城,也只可能是围。我倒觉得更可能是一批不知哪座山上的吃光了粮食的蛮族挥着生锈的武器,正想着从哪儿砍个口子来,钻进城偷点儿粮食哩!”
他笑。
于是这名卫兵也一起笑了起来。
“我就说,他们都大惊小怪的。一听说外面好像有蛮族想进城,就一个个只想着跑出去看——所谓蛮族,哪是那么有趣的东西。”
原来他只是心虚。
恐惧着什么,担心着什么。会有这种感情的人,大概,是在这城中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吧?
正巧,洛马也是个看重这方面的男人。接下来,他便继续与这名守卫聊起了天,他们说了很多,从科纳穆的环境人文,到酒的香醇,再到长冬,再到两人对各自国家和领主们的看法。总之,这男人每几句话总会来一句“市长无能,否则我们科纳穆早就……”,这当真是非常有趣。
……火依旧静静燃烧着。
远处,那些杀人犯及试图将西罗由****或鹅肚子偷运往南方的走私贩们,各自往这里投来了闪动的目光。火倒映在他们的眼睛里,将那些人与陪伴他们的老鼠的感情暴露得淋漓尽致。
然后,门响了。
伴随着一阵急促地捶门声,守卫打了个激灵。他往身后的监狱大门瞥了一眼,又低声骂了一句,这才解下属于他的那串钥匙,快步往正门的方向走去。
咔——
咔,喀拉。
门开了,被他缓缓拽开,但就在他开门的同一瞬,迅猛的伴随了凌冽寒风的暴雪却同一道健硕的黑影一并冲进了监狱。守卫脸上的表情是呆滞的,他第一时间没想到去拔刀,而是伸手欲要阻挡来人猛伸过来的大手,但他终究还是抵挡不住——他的脸被人一手按住,整个人在倒退几步后重重撞在木椅靠背上,身子弯曲,继而便被接连捅了数刀,再然后……就死了。
“……”、
准确的说,他现在仍未死。
但已快了。
男人的嘴巴抽搐并抽动着,粘稠的鲜血被他一股、又一股地从嘴巴向外慢慢喷溅,更多的血则从他身上被捅的创口处淌出,并迅速染红了这一整片的石地。
杀人者往监狱周遭瞄了一圈,又盯着桌子看了一会儿,这才猛拎起桌上的酒壶,再在将之打开并猛灌几口后,直接把酒壶摔向了地面。
紧接着…
紧接着,他盯向洛马。
一会儿……
“!#@¥,¥#%#¥……%#¥!#¥”
说了句话。
再之后,他便残忍的笑了一下,将那倒在地上的男人尸体旁的钥匙捡起,并顺手丢进了洛马的牢房:“!@¥#@¥!#%……,!@#¥!”
在这之后……
之后,他便迎着风雪走出了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