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非是想证明，我不比任何人差。
——《意外的蒲公英》
***
索索的目的是救人。
在美狄亚的左翼开始向前推进后，他便已知道，自己在这个战场上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
既然如此……
如此……
突然地，他想起了拖勒卡。
那小子，刚才似乎就被压在马身底下。之前自己还有要事，便没来得及管他——现在回想起来，他总觉着现在那家伙应该也还没死……
没死？
大概、或许、有可能吧……
总之，即便只是十分之一的几率，他也想尽可能为对方做一点事。
毕竟，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友善；毕竟，他是个好人；而且，他毕竟家里还有个刚过门的妻子，即便只看在同为文明人的份上，索索也觉得自己必须帮这个忙……更别说，他对那个拖勒卡，也的确是颇有好感。
……但能救回来的概率却不大。
之前亲卫队被一轮投射后的那一片，他仍记得大致的方位。所幸，随后发生交战的地方，都位于那一带的更前端——而现在，当迪达特人的步兵击败敌方士兵后，他们又在拼了命的往更远处追赶……所以啊，大概、没问题的。
于是索索便一路蹲伏着跑向那里，并开始循着记忆，从那一具具已经快要被冻住的马尸下搜寻起了拖勒卡的踪迹。
好重……
非常的，沉重。
所以说，被这样的东西压了那么长时间。拖勒卡他当真还活着吗？
索索不怕他死了。
他最害怕的，是拖勒卡没死、却成了一个对游牧民来说毫无用处的废人。尽管他自己是个文明人，但从书里、以及通过平日的观察他却勉强分辨出，这儿的人们对那些残疾无力、毫无用处的人有多鄙夷……
（如果拖勒卡当真残了，我先把他弄出来。他要是还能动，就带回去；要是整个人都不行了，那我就……）
如此想着，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慈悲。
或者是，残忍？
相比起残忍，他更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要更像是慈悲。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一次次寻找像是之前看过的马尸，再一次次拼尽全力、甚至是用上了古语的将马的尸体稍稍掀起。从这儿与那儿的各种地方，他都没能找见那个自己印象中的拖勒卡——相反，他倒是在某些地方发现了一些明显快要死掉，但却似乎仍一息尚存的战士。……作为最后的怜悯，他不忍看着他们继续承受这样的苦难，有时，他是真的很想在这些人中找到哪怕一个的轻伤、甚至是重伤但却仍有医治希望的迪达特勇士！但只可惜……没有。
噗嗤！
噗朔！
一次次的挥刀，一次次的结束。
杀人是不好的。
但在战场上杀人，却另当别论。
杀死伤者是不对的。
但在战场上杀死那些只是徒遭痛苦的伤者，却又另当别论。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是真的很想有哪个人能睁开眼，大声告诉他别动手、我还能动！我还活着！
但只可惜……
就连一个，都没有。
下一具。
下一具。
再下一具。
随着看到尸体数量的愈发增多，他的心竟也随着这气候一并渐变得愈发冰冷。
这也是没办法的。
如有可能，他也希望自己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如有可能，他也不希望将手中的刀抹向这些很友善、很亲切、也在刚刚与自己一并在战场上战斗过的勇士们的脖子。
但是……人类的身体，被数支、乃至于数十支箭矢刺中、贯穿的场面，你见到过吗？
想吐。
可是，对勇敢的战士们呕吐，是不对的。
“……”
索索无意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畜生。
他杀、杀、杀。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无论如何，现在趁着没人在注意这边。他能救下一个便是一个，能解脱一个便是一个……渐渐地，他已经解脱了七八个战士。但需要救下的却连一个都没有！连一个，都……
……
寒风肆虐。
黑沉沉的天压在头顶，天地之间呼啸着黑白色的雪。它们好似一柄柄杀人的尖刀，一刀刀、一刀刀划割在了索索的身上。
他很冷……
“拖勒卡，我只能做到这个。”
如此自言自语着，他怀着绝望的心情掀起了又一具冰结的马尸。
“！”
一刹那，他蓦地愣住。
拖勒卡。
拖勒卡？
这个，当真是那个自己认识的拖勒卡吗？
只见，在这匹冻得发僵的尸体下，还横着一具人类的貌似已完全没救了的尸体。在掀开马身时，索索感到底下似乎还有什么黏在马的尸体上，为了保险，他用刀子直接挖下一整块的马肉后，才将这马一脚踹到了旁边。当定睛看向下面的那人时，他险些慌乱失声——这个，的确就是拖勒卡。他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身体蜷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刚刚睡着的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厚实的皮甲给了他一定程度的保暖，但这显然没能在关键时刻救下他的性命。索索注意到，自己刚才割下一大块马肉的地方正粘连、冻结在他腰间的甲胄上。此时的拖勒卡除了脸色白得吓人外，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恍若平常……但索索却知道…………
“是我的错。”
他愣愣的站在原处，手里则依旧紧捏着那把杀人已杀得他手软的弯刀。
“无论你信仰什么，都祝福你；倘若你在天有灵，就请你在天上继续保护你的妻子与家人……珍重。”
唠唠叨叨。
对其他人，他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唠叨。但拖勒卡是不同的——他那天帮自己埋葬家人时的恩情，索索始终记得。
而后，他抬起刀……
然而，突然！
“扑，嘶丝丝……”
极微小的声音，突然从蜷缩在地上仿若睡着的拖勒卡嘴里挤了出来。
索索猛吓了一跳。他好不容易将挥刀的手止住，然后便以惊骇的目光紧盯住了拖勒卡。
“你……”
他鼓了鼓嘴唇：“你还活着？”
如此说过，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当下便慌忙伏下身去，伸手去试着翻开拖勒卡的眼皮，好看他是不是还有再救的希望——当他翻开拖勒卡的眼睛时，这人没有反应。但随后他便好似拼尽力气的将瞳仁转了转，又动了动。再然后，当索索放开他的眼皮后，这人便努力睁开眼睛，并挣动着用好似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的眼睛猛眨了几下，以示他还活着。
“拖勒卡，我……”
索索再次提起刀来，他作势要砍。但在刀子砍下去的前一瞬，他却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次之所以刀这边来就是为了找到拖勒卡，而既然他找见了，那自己也根本不必再犹豫他现在究竟还能不能动、救回去有没有希望活。反正，自己本来就是为了找他……只要能把他带回去、只要这人还有一丝希望能活，他便觉得自己该为此，倾尽所能。
“你坚持住，。我先…先为你擦雪。”
索索慌乱地朝天伸出手去，他试图抓一两把肆虐着的雪片，但这毕竟只是庸人所思。
好容易过了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可以用马尸体那边积下来的雪给拖勒卡擦身。但刚要这么做时，他却突然又意识到自己与其现在做这种事，倒还不如快点把拖勒卡抬回到他们的部族——这附近应该能找见脱离战场的马。自己会古语，带着拖勒卡快点走应该没问题，再一个、他也觉得自己骑马大概不至于连拖勒卡一并从马上掉下……大概，吧？
他其实也不是很肯定。
但总之，他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至于拖勒卡能挨到哪一步，也只能看这家伙自己的造化……
……
索索也只能尽人事，再静候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