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作恶，为何怕死？
——《断剑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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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位女仆向监察与市长分别行了礼，并将索索带出房间后，望着那两个女孩与少年离去的身影……在这位被王都予以重托的阿里斯伯爵脸上，逐渐露出了欣慰、且又仿佛夹杂着一丝追忆的微笑。
再一会儿，那三人走远了，就连身影也淡去了。
……
“福里尔，你不擅长挑人啊。”
他倒在沙发里，精瘦的身形宛若一支可堪重担的木梁：“这俩姑娘相貌还过得去，倒是这目中无人的架势——她们，这算是和谁学的？”
市长愣住了。
但很快，他便慨然笑道：“科纳穆只是小地方，我也挑不到更合适的仆人。就连我家的管家，也是家里亲戚从乡下介绍过来的，她们扰了大人您的心情，这我可真是…咋，哎呀，真对不住……”
言语间，他缓缓起身：“等这段日子过了，我立刻将这俩遣返回家，您说得对，她俩太没眼见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微微颔首：“是该让她们家长辈，将这两个好好管教一二。”
“……坐下，坐下。”阿里斯伯爵却只是笑。
他摆摆手，稍作平复市长紧张的心情，旋即低声道：“被你这样做了，那俩女孩还不该恨死我这个西边来的外乡人啊？你说的，倒也没甚毛病。科纳穆是个小地方，在这儿你想用什么人、尽可以放心去用…………呼，我的意思啊，只是说等你今后爬到南边时，千万别因为手下人的事摔跟头。我要说的，只是这么一件小事……”
话音渐没……
“小可怜还得好久才能回来。”
阿里斯伯爵轻声念着，继而便将明亮却又慈悲、柔和的目光扫向仍站着的三人：
“这儿没多余的座位。你们三个既然是帝国的学生，也姑且算半个索菲人了——你们站着，我尽可能少说。这样做……你们没意见吧？”
毫无悬念的发问。
同理，三人的应答也是毫无悬念可言的。
他们连忙点头称是。乖乖……这可是索菲监察，是真正拥有贵族头衔且位高权重的阁下！能站在他面前听他吩咐，已经是他们三个多少年修来的福分了——任谁都不可能再在这时候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凡是脑子正常的、便绝不会！！
“福里尔，你的意思呢？”
市长连忙说自己没意见，他说由监察大人说既合理、又正当，他举双手赞同。
……直到这时，三人才注意到市长大人虽然坐着，却一直保持着最正经、也最拘谨的姿态。反观这位监察阁下……他躺在软沙发上，反倒是一副轻松自在、惬意怡然的模样。
“我看呐，你是怕担了谈判的责任，以后要叫咱们的女王陛下怪罪哩。”
监察友善的取笑了市长一句。他原本仍看着市长，可在这句话说完后，阿里斯伯爵便将视线重又转向了三名学生：
“巴赫，诺弗兰奇，还有……维尼尔。”
他扫视三人，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在王都留学的维尼尔身上。
“我听尼莫罗兰提起过你。虽然是外邦人，但却有索菲人一般的豪情、胆识——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大人过奖了……”
维尼尔躲闪着监察的目光，他略垂下头：
“相比起我，尼莫罗兰学弟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他有才华，做事很干练，我哪点都比不上他。”
“你可真谦虚。我家的小鬼是个什么样子，我会不知道么？”说着说着，阿里斯伯爵便又笑了。
他笑了几声，这才重新舒缓气息：“监察算是个累活儿。我一大把年纪了，颠簸劳顿、花了好久才从王都来到女王陛下统治的这片土地——有时候啊，我总想着要是这份活儿能交给那些年轻人，譬如阿布里斯家，又或是科曼尔家——可是呐，万王之王陛下非要折腾我这个连话都开始说不明白了的老头子。我这种老头子到了这种岁数还能做什么呢？无非是把衰老的气象，一并牵连到了你们的国家。”
停顿一下后。
“这伙野蛮人很能闹事。他们说他们要谈判，我是陛下钦点的监察，我有与他们谈判的权力。”
说着说着，他突然又笑了：
“被拿刀架在脖子上和人谈判，这有损帝国的威望与名声——可临着眼下这个关头，不做……恐怕是不成的。”
见他收了声，市长连忙说道：“您做得没错。倘若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会挑中这个下策。”
“我要你们爬上城门那儿的高墙，搭一些个篮筐下去…维尼尔，虽然你夸了我家那个小混蛋几句，还说自己不如他。但眼下这光景，能担待得起这份责任的，也就只有你了。”
监察这一番话，着实是将维尼尔吓了一大跳。
还没等多做考虑，他的嘴巴和身体已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他怕极了。
“这是我的，以及市长先生的意思。”
眼见着三个青年纷纷露出惊恐、抗拒的神情，阿里斯伯爵说起话来却仍不慌不忙：
“我容不得你们拒绝。那伙野蛮人，名义上虽然是蛮族，可他们会说索菲人的语言、也会写索菲人的文字。再说这谈判本就是他们首先要求的，即便谈崩了，敌人攻城了，你们也保不准能有活下去的机会。这是幸运，可不是什么送死。”
“可是——！”维尼尔闯前一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阿里斯伯爵在维尼尔开始说后面的话之前，便出声打断了他：“你是觉得，我现在把你们几个丢下去是投石问路，倘有不妥，我就会立刻将你们几个看作弃子，对不对啊？”
维尼尔愣住了。
坦诚地说，他可从没想过这么多。
“你们四个，是外邦在索菲的留学生，既不是索菲人、也算不上纯粹的外邦人。这和他们有共通之处。再加上你们四个都是年轻人，他们觉着你们是有贵族血统的公子，既不至于怠慢了你们，又不会因为对手太过难缠、便故意在谈判时胡搅蛮缠。”
如此说着，阿里斯伯爵轻轻咳嗽了两声：“每天有成果了，你们就叫维尼尔到城墙下面来。市长会派人将他拉上来。将你们的成果报告给我们，尽可能把价往下压，有什么不对的、我也会拒绝再重估他们的要求。……巴赫，诺弗兰奇。你们两个在席丽顿学的就是外交，现在到你们为帝国尽责的时候了——好好做这件事。记住了，你们是在为我、也是在为万王之王做这件事。”
话音落下。
阿里斯伯爵咳嗽着，他剧烈的咳嗽几声，随即从桌角拽过一面手帕。咳、啐……
一口淡黄色的浓痰黏在帕上，他把手帕直接丢进了黑竹编就的竹篓。
“无论成败，帝国和陛下都不会忘记你们——至少，我会记住你们的功绩。”
他悠悠起身，锐利的视线透过他稍有些浑浊的眸子看向三人。他身材是如此的高大，即便此刻的他如此老迈……也仍有气魄。
“剩下的事……福里尔，就由你交托给他们吧。”
他缓慢、却坚定无比的迈出步子。尽管只是踱步，但在众人眼中……却无异于雨露朝暮。
“我得去睡个晚觉了。”
他离开了。
离开前，这位年迈的伯爵只留下了这样一句：
“人老了，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