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让你费心了。”
“不……其实也没什么的。”索索尴尬的笑了。
街上行人不算太多,略有些崎岖的石路上,沾着菜叶、果壳还有些别的什么污水中夹带的东西。这条路通常不会有马车经过,它濒近城市中心的广场,但本质上却仍是穷人和小商贩聚集的街道——走在路上,索索偶尔也会往周边乱瞄。他注意到商贩们出售的蔬果除了比往日贵上一些外,便再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这很有趣。
“科纳穆城有冬天也能出产蔬菜的保温室。”
魔法。
又是魔法。
借助魔力,令一座大型保温室保持恒温,这实在是轻松至极。
“城里有很多存粮。长冬来了,这儿虽然没储存太多食物,但支撑几个月至少是足够的。”
索索一直在试图缓解维托先生的情绪。
对方见多识广,又是个特别有本事的商人;索索并不觉得他会像玛德琳一样整天唉声叹气。但毕竟是曾经历过屠杀的人,倘若不给对方以足够的信心,索索还真怕他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
“你们比我们强。”
下了这样的结论后,维托先生却仍默默往前走:“你们有坚固的城墙、可靠的领导、团结的人民…我猜,这座城一定能守住。一定……”
他这么说。
但索索却总觉着他心不在焉。
心念及此,少年便连忙快走了几步:“伯父,你是在担心赫迪威尔的亲人吗?”
“……”
维托愣愣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是。”
“赫迪威尔不像这里。那儿的城墙挡不住任何人,那儿的市长软弱无能,那儿的人各有各的心机。城里的食物储量,也不充足……”
索索注意到男人的嘴唇在发抖。
他看着维托先生痴愣愣地继续踱步前进。
“野蛮人都在这儿。倘若他们都在这儿,那自然最好——可倘若整个东方到处都是野蛮人……我该怎么办?”
“伯父你多虑了。”
索索又加快步子走到他身边:“你想啊,即便是野蛮人,他们也总归是想从咱们这儿拿走什么的。就像现在似的,敌人把要钱要粮的消息放进来,就是为了避免再起争端、再死好多人而做的。”
如此说过后,他下了结论:“这意味着,这伙蛮族是能听懂人话的蛮族。他们在科纳穆停留,是为了往索菲去的——而既然他们准备去索菲,甚至连南边那些富有的城镇都抛下不管。您觉得,他们还可能在利亚斯继续留人吗?”
“……”
维托没说话。
他只是继续往前走。
索索比较识趣,他知道对方肯定是在想事情,便干脆闭了嘴陪着他继续前行。
又过了好久……
“我知道。”
维托伸出左手,去轻轻攥动、又不住摆弄着他的右手手指。
他重复道:“我知道、我是知道的。”
“赫迪威尔离这里这么远,蛮族可能一次进攻相隔甚远的好多座城镇吗?用脑子稍微想想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说话的同时,他轻轻舔动着干瘪、开裂的嘴唇:“我们在这儿很安全。至于赫迪威尔——赫迪威尔,那里一定更安全。”
“是啊。”索索在一旁帮了句腔。
“您得往好的方面想——现在,赫迪威尔那边说不准已经又通商人了。”他尽可能往更好的方面做假设:“再过一段时间,等我们这边的公国总督把索菲人的边境军队带回来。到那时候,他们一定会把这群该死的蛮族一网打尽。”
“对、你说得对……”
维托的身子微有些发抖:“一网……打尽。”
……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出了很远。
城里面卫兵不是很多。照理来说,想守住这座城市长就必须得发动全城百姓有力出力——但是,不知为何,这几日以来野蛮人却只是围着,而不做任何别的打算。索索又一次曾趁人不注意到城墙上看过一次——蛮族、蛮族,林一般密、海一样多的蛮族……
“野蛮人只是人数多。再说了,就算按人头算,他们总数也不见得有多少。”
他一直在说话。
“我们有城墙,有卫兵,实在逼急了城里的老百姓也可以拿起武器去守城。”
他只是诉说着自己的看法、自己的想象、自己的期望以及自己的……妄想?
“伯父,你就放心吧。科纳穆绝对安全,它绝对不会被攻破——再说,这些天你又不是没看过。大家都在讨论该怎么把喜欢捞钱的市长抓起来吊死,而不是在疯狂争抢食物或武器——您看,这像是那种危在旦夕的城市的状态吗?”
“噗嗤……”
索索的话,把维托先生逗笑了。
“是啊,吊死市长……”他笑笑,又略微垂下头去:“其实,你们市长还是很有本事的。他能稳住局势,还知道该把怎样的家伙抓紧牢里去,至于喜欢贪点儿钱、再仗势欺负几个平民什么的——这都是小节。”
“大节无亏,便是好的领导。”在笑的同时,索索也轻轻叹了口气:
“但倘若他既是个有本事的人,又是个好人。那就完美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事?”
维托看着索索,他眉眼含笑:“天南海北我都走过,可这次撞见蛮族,还不是要被人逼得躲到地窖里逃过一劫?”
如此说着,他暂时停下脚步。
“我是把货物运到别的地方赚钱的,一直如此。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未免总有点儿认不清楚自己…兴许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好多自己认为很了不起的事吧?前段时间,我是真以为自己不只是一个把货物运到别的地方赚钱的商人。我高看了自己。可这次的事,倒真的把我给点醒了……”
维托苦笑几声。他微微昂首,又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抚动着额头:
“商人就是商人。就算再怎么自以为是,也终究是过了今天、就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商人。”
“……”索索眨了眨眼睛。
“其实,玛德琳在这方面比我看得透彻。孩子,在这之前,我其实不是很看好你——你或许在某些方面有才能。但以我的角度看,至少在商人这条路上,你绝对永远也走不通。我把这话对玛德琳说过,可你猜她怎么说?”
维托嘴唇动了动。他呆了一会儿,这才又说道:“她不喜欢商人,她不喜欢朝三暮四、永远都反复不定的商人。老天,你知道么……她才十六岁,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远没有她这般成熟。”
“…………”索索静静地听着,他继续眨着眼。
“她想要的,是安逸的生活、爱她的丈夫、平稳的婚姻与少有变化的人生。”
说到这儿,维托笑了:“这番话很难听,不是么?这就像是在说她在这么小的年纪,便不想再谈人生的一切可能。但我想说的是,她不是那种人。她不是那种谋求安全,就什么都不敢尝试的人。她其实只是……其实,她想要的只是一份不同于其它女孩的…爱。”
而后,维托便开始叹气。
索索听得不是很懂,他只大概觉着,对方是在用比较温和的方式,想将自己很无能这件事说得不那么刺耳。但此刻,他即便直说索索“无能”,似乎也不可能是出于恶意……因而,索索便只得装出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继续陪着对方一并叹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