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九日,暴雪忽至。
洛马·安东·福里西科希率领联军主力,从维塔北部向北方继续进军。
……
在索菲,洛马是一位备受瞩目的年轻将领。
他是他父亲与情妇的私生子,本没有在姓名中冠以“安东”的权利。但四年来的军旅生涯及在对北方野蛮人的多次作战中,他却凭借军功逐渐赢得了父亲的喜爱…当然,他倒不至于傲慢到想要谋求父亲的爵位。对他来说,能以一个军官的身份被帝国派遣到东方迎击蛮族,已算是父亲能为他争取的最好机遇……至于自己究竟能不能把握住这份机遇?坦诚地说,直至现在,他心里都没个准确的谱儿……
黑那,三百名重步兵;坎达波罗斯,两位能征善战的贵族;哈马,五十位骑士;利亚里斯,五百名士兵;丢利尔,一千五百名士兵;波罗,三千名士兵;蹙维,八百名长枪兵;卡缪,一千两百名士兵;维塔,一千五百名士兵。再加上正在遭受侵略的利亚斯公国派来的由爱思特爵士先行带领赶赴前线的四千八百名士兵——这便是他可以调动的全部人数。
没错。
这次被帝国与家族寄予厚望的他,并没有率领边境的边防军前来迎战。
尽管据说敌人是一支拥有数千军队的强大蛮族……但凭借自己在边境上久经战阵的经验,他倒并不很担心自己此行能否做出成果。
且不说自己能指挥一支上万人的庞大军队…要知道,在此之前他指挥过的最大一支部队,还是在奎法行省北部的森林边缘,由于主帅病亡,而亲率那支两千人的军队迎击敌人数倍于己的大军……现在,他知道野蛮人都是些只有勇武,却不长脑子的蠢蛋;但对那时的他而言,率军直攻敌军中央方阵却无异于一场谋求荣誉的拼死之击…………
吁……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不过,这一次的联军作战和从前倒有点儿不同。根据前线传回来的情报,那群野蛮人似乎很有魄力、也十分富有胆略。从他们发动侵略到今天,在一个月时间里,他们已经占据了利亚斯北部的绝大部分领土——正因如此,在利亚斯北部拥有领地的爱思特爵士,才会急着回北边去给那群野蛮人点儿厉害瞧瞧。听利亚斯大公派遣来的使者说,这位爱思特爵士是一位富有远见、且战略目光高瞻远瞩的极富有才华的将领……啧,据说他还是利亚斯大公的舅父。洛马只希望,这位目中无人的爱思特爵士能给自己稍微留点儿战功,好叫他能容易交差……
“……”
长冬来了。
洛马听家里的老管家说,自己出生的那天,似乎便是上一个长冬。
尽管出生时曾经历过长冬,但洛马长这么大,却从未见过那仿若只存在于长辈与那群老滑头同僚口中的“长冬”。
“是有点儿冷了。”
人们说,长冬时节在外无论做什么事都极不方便。长冬降临时,沿海的港口会被坚冰封锁、林中的野兽会躲回洞窟吃储备了一整年的食物、候鸟将飞向更温暖的南方、文明人会藏在家中用魔力取暖——甚至连野蛮人,也会选择在长冬降临前储备好能帮他们熬过好长一段时间的燃料与肉类、粮食…他的那些个虽然很有能耐,却因为太过“懒惰”而多年得不到升迁的同僚们都说,虽然去年野蛮人闹得厉害,但只要月离节一过,他们就不会再闹了……
是啊,不会。倒不如说,临近月合节,他管辖地区便很少再有野蛮人袭击乡镇的汇报。那群素来该死的野蛮人,临到月合节,竟然老实的连农户家养的鸡鸭都不去偷,这可真有点儿叫人匪夷所思。不过,看看这群在利亚斯公国北部闹腾的野蛮人——嘿…这样看来,这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所谓“长冬”,其威慑力,倒也不过如此嘛……
想到这儿,他骑在马上转身望去,却见茫茫白雪与霜风间……一条由士兵、辎重与马匹组成的长蛇般的队伍,正沿着已被雪消没得隐去了的道路,缓慢前行。
“爱斯特爵士大概已到达目的地了吧。”
他自言自语着。
“再过一天,我领着的这些人……应该也到了。”
寒风。
暴雪。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在奎法行省经历过的那些个冬天并无差别。
他还依稀记得,在自己还是个小孩,母亲又在那段时间得不到父亲的宠爱…在主母的胁迫下,他和母亲只得搬出了安东家的城堡。他们在外面,由安东家的老管家每月送来供他们吃穿用度的金钱……记得好像,是有三枚金币那么多吧?
“……”
哈哈……
他记得那时,母亲总爱把安东家赠予的金钱耗费在戏剧、衣服和脂粉上。
她总会花光积蓄……有时候,为了能让家里有取暖的木柴,洛法甚至还得迎着风雪徒步走五里路到安东家的城堡去请老管家再给他几十枚银币。
他记得,那时的穿着单衣的自己…那时的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可远比当下这里面裹着皮袄、披着厚厚的羊绒大衣,再在外面罩一层厚实狼皮披风的要糟糕多了……
他还记得当自己在剧院、服饰店、首饰店、茶舍、还有贵夫人们长待的那些地方都找不到自家母亲时,那种绝望到近乎于崩溃的心情。
他更记得当自己决定走路去找自己的父亲,并真的从镇上沿大路跨过小桥,冒着在路上遇到野狼的风险,迎着似乎有今天这么急促的风雪溯着记忆沿那条路往安东家的城堡找时……他还记得,自己那一天的心情。
“…………”
他静静地想着。
静静地,回忆着。
……坦白说,他当年的确有点儿恨安东家的人和自己的母亲、父亲。
他当初唯一不恨的,或许便只有老管家。
……
是他告诉他:私生子绝非一无是处;只要有才华,即便你是私生子,也终会有出人头地的那天。
是他告诉他:我曾经,也是一个私生子。但是我一直以开朗的心情面对着生活,所以……即便生而为私生子,我也还是成为了安东家的管家。
更是他告诉他——你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幸福得多。只因为,你是安东男爵的种。
“……”
是啊。
他是安东男爵的种。
即便主母再怎么讨厌他,即便安东家的孩子们再怎么瞧不起他,即便安东家的仆人会选择性的将他无视,即便他的那个父亲只是在确认“这小子的确是我的种”后便对他从此不闻不问……即便这世界始终对他怀着恶意。他也始终是——高贵血脉的传人。
他的祖父曾陪伴在今王身侧,他的六代先祖曾在提玛拉波皇帝的加冕典礼上作为奎法行省的代表敬献过权球,他的十四代先祖曾与当时的皇帝并肩作战,他的家族的其中一位先祖更是传说中伟大骑士“维赫洛”的侍从!!
(我的血管里流淌着先辈们的血液。)
(我天生高贵,天命不凡!我生来……便是要做成一番事业的人。)
至于现在。
他的主母会在城堡中看到他时简单施礼,他的兄弟姐妹会刻意与他凑近乎,安东家的仆人对待他比对待任何人都亲切,就连那个似乎从不知道他是谁的父亲,也会在布置巡防任务时,对自己这个私生子报以真挚、且满含赞许之意的微笑……
甚至连他的母亲,也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从一个毫无名分且毫无地位可言的女人、成为了安东男爵的正式情妇。
“……”
他当然不会傲慢到试图谋取父亲的爵位。
对现如今的他来说,有一个更好的、也更伟大的事业,正呼唤着他……
……
他谋求着胜利。
一场又一场,一场再一场,胜了再胜、胜了又要胜!!
休顿·维克多——这是他崇拜的人的名字。
由一介草民,一路攀升为万王之王的重臣、宠臣、名将。
……他渴望复制这份传奇。
从一个小小的私生子,一路攀升为帝国的重臣、宠臣、名将……使洛马·安东·福里西科希,成为安东家有史以来最伟大也最不可忽略的名字。
……
这才是他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