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应使自己像索菲人那样行事。
——《后古典时代的索菲与泛索菲世界》 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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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荣誉么?
甚或是,在追逐梦想?
……
迪达特托利多本以为这场围攻会持续很久,但他猜错了。
赫瑞尔阿拉沃的人民并无骨气,他们只装模作样的进行了小半天的抵抗,便开门投降了。
“……”
又是一场毫无荣誉可言的胜利。
随着行军里程的增加、统辖城镇的增多,迪达特托利多甚至已开始怀疑起利亚斯王国的人民,究竟有没有“血性”这玩意儿的存在。
如此看来……今个儿的月离节,又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酒宴。
……
他不喜欢这个。
他渴望一场能震慑敌人的胜利,也渴望一个能宣示军队武勇的平台。
但利亚斯人却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里的人们,只是摆出了一张又一张谄媚邀献的脸孔。在托利多看来,他们即便不对自己这种异族侵略者嗤之以鼻,至少也该保持一定的抵抗意识——可是,接收城镇时,他和他的军队得到的却只有鲜花、掌声和人民的欢呼声…尽管知道这一切绝对是当地政客为维持和睦刻意做出的假象,即便知道这群用笑声和祝贺掩盖内心不安的人群并非真心欢迎他们——他也还是……感觉这一切虚假得令人作呕。
依照先例,他依旧将部族安置在了城墙之外。
且不说他的人民习惯了草原帐篷里的生活,但就将自己和自己的人民置身于石头城墙和无穷无尽的怀揣着敌意的异族之中,他便会感觉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这对当地的管事人来说,也是最有利于双方的选择。
他们无非是换了缴纳税负的对象。
这对他们来说是适宜的。
对他们来说……
“……”
然而,这对迪达特托利多而言,又有何意义呢?
一仗未打,他已经夺得了利亚斯王国的小半个江山。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夺取赫瑞尔阿拉沃城之后沿道路继续南下,包围敌国首都,并以此来要挟他们换取“妥协与和平”。
但进军途中,他却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越往南走,交错纵横的河流与谷地便越来越多,与利亚斯北部地区一望无际的宽阔平原不同,南部地区的城镇即便没有城墙,也足可支撑起一段易守难攻的防御。他敢断定,继续南征只会令自己和自己的军队陷入越来越深的战争泥潭中……而长冬就要来了。在长冬来临前,他必须尽可能将迪达特人在利亚斯北部的存在稳固下来,这也就要求他此刻必须将战略调转一个方向——即由主动的、令战争以直接逼迫利亚斯王就范的形式;转变为通过攻陷他们的领土与城镇,来确立一种持久战的形式……
(再然后便是谈判。)
没错。
无论在战场上取得何等优势,他的最终目的都将是逼迫利亚斯人走向和平。
(只要战争结束的够快,索菲和奇卡人便会来不及反应。)
(只要利亚斯王能承认迪达特人在他领土内的存在,我便可在北部巩固我的势力。)
(而且,只要能向他证明我军队的强劲、个人魅力的优越、守信的人格、以及我最大的只有一个女儿继承汗位的弊端。我便可以……)
他手心微有些出汗。
对于战争,倘若从那之中得不到荣耀,他便毫无兴趣;对于和平,倘若从那之中得不到财货,他便并不喜欢。
……说到底,对自己究竟是一个受了索菲教育的草原人抑或是一个不幸生在草原的索菲人这两点,他毫无兴趣。
他只是他。
无论再怎么憧憬索菲人的文化、艺术、语言、宗教,他也终究是一位野蛮人的可汗。草原上的托利多?众王之王,万汗之汗?只有蠢货才会相信莽汉的蛊惑…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从老师那儿知道了这世上还存在着一个名叫索菲的国度;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从生活中知道了这世上并不只有残忍、背叛、杀戮与折磨。而倘若这世上当真有一种由野蛮人慢慢转变为文明世界贵族的方法的话……
巡逻途中,他将视线放在了自家女儿的身上。
脊背?
脊梁?
他深信自家女儿继承了自己的一切优点。
他相信即便没有一个儿子能继承汗位,他的女儿……也仍会将自己今生创造的一切延续下去。
(……)
然后——
他亲自率领的巡逻队,突然在小路转向的尽头,发现了敌军的巡逻队。
……
……
听——
你听。
刺耳的风声,在呼啸。
……利亚斯公国的士兵们,列阵于河北岸。
在赫瑞尔阿拉沃城南部约一公里外的缓坡上,他们率先占据了有利地形与态势。
邻近的村庄已遭到了劫掠。
但劫掠者却不是迪达特托利多手下的部族,在准备以那个村子为据点进行对峙时,他的他的军队都注意到了湮没在火光中的房屋与已然烧焦了的尸体。
“……”
迪达特托利多从不曾想过,同属一个国家的人们,竟也会互相残杀。
他无法料及……但却可以理解。
毕竟,与他的军队相隔着河流对峙的这支部队,看人数似乎已超过了五千人。
人数很多……但他们衣甲的颜色却不一致。个别士兵,甚至连布甲都没有着装——那里的兵士大多是没骑着马匹的步卒,从这个距离看去,持着武器的似乎是多数,但也有少数士兵拿着草叉与南边人常用的那种用来砍树的伐木斧,要指挥这样一支散兵游勇与训练有素的敌人交战,想来对那位不幸被派遣来的指挥官来说,也一定是件相当惹人头痛的事吧?
把守着这条有一条大拐弯的河流,他们才可谓是占据了“地利”。
而为了确保这种地利。即便河流很浅,将那条与村子并不相称的大桥破坏掉,对敌军指挥官来说也一定是极有必要的。
(……)
但村民们想必绝不会答应此事。
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想要花时间将村民应征入伍并进行说服,又似乎会耗费太多不必要的时间。
嘶——!
迪达特托利多的坐骑发出了轻声的嘶叫。
坍塌的水车,烧毁的房屋,明显有被奸杀迹象的焦尸,以及被人钉在草叉尖竖立于村头的尸体未被焚烧的青壮年男人。
这是出卖性命的宣誓效忠……
毕竟,即便敌军士兵不是附近农户,依照老师教导给他的文明世界的习俗——在与敌人开战前如此残忍虐杀本国人民,且放火焚烧房屋、毁尸灭迹的行为……已经是相当严重的重罪了。
(他究竟是没能制约手下士兵,还是故意放纵他们做出此等行径?)
临着这条河,迪达特托利多逐渐陷入沉思。
……他的军队并没有全部驻扎在同一处,且不论那些留下来防卫重要据点的部族——即便是他和他的继承人亲自率领的大部队,也有相当一部分被派遣去与当地守卫一道劝降周遭市镇,再减去需要留下来照顾老弱病残及防范赫瑞尔阿拉沃城叛乱的部队……他能够用在这场战役上的人数,只勉强达到了一千八百人。
“……”
他将部队划分为百人一队,在预测该驻扎的方位时,原本也考虑到了这座村庄及现在已沉进河底的那座石桥的存在…可现在看来,敌军人数虽然众多。但光凭这样的军队和这等地形……想要阻拦他,实在是贻笑大方。
……五千人。
即便往多了算,敌人也不过六千之数。
——你能想象纵马扬鞭的草原骑士,会敌不过手持草叉农具的一触即溃的农民的场景吗?
迪达特托利多想象不到。
倒不如说,今天即将开始的这场战役,很可能会是他自十三岁领兵以来赢得最轻松的。
于是,面对着三倍于己的“大军”,他傲慢的向全军下达了“横渡河流,直接进攻”的命令。
……
而事实也证明,他今天运气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