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对殿下的看法，总会令我想起我们还在北边时，皇帝陛下托殿下赐给我与我丈夫的那本作为新婚礼物的书。尽管我不认得太多字，但有一句话直到现在仍令我记忆犹新——“我观看，见有一匹白马。维赫洛持着剑，命运便将冠冕赐给他……他胜了又要胜。
*维赫洛：索菲古典英雄史诗中，俊美非凡的英雄人物。
——《战记》
***
我存在于此。
锁链将不会成为束缚我的枷锁。
我存在于此。
命运将不再扼住我的咽喉。
我存在于此……
……
……
风声呜咽。
清晨时，曾有些许薄雪。而现在，雪又来了……
（……）
男人们紧紧抓住了手中的缰绳。
原本静静前进着的马匹，正渐变得焦躁不安。
“……”
玛德琳的父亲仰头望向天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被夕阳映衬得血红、火红的晚霞，已堙没在了惨淡的愁云之中。
他听到风在呼啸。
通往利亚斯边境的道路，也似乎被这阴郁的气氛笼罩得焦躁不安。
（……）
（究竟是怎么了？）
他有些心烦意乱。
两道浓重的眉毛，也在此刻堆积、压缩在了一块儿。
……
…………
在他的印象中，这条路是最安全的商道。
路况良好，沿途多市镇，所处地带相对繁华，不至于途经深山老林、也绝不会有半路遭土匪劫掠的可能。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这条路非常安全，他才会选择带女儿从这条路赶往波罗。也正是因为这条路非常安全，他才没有在返回途中，再事先为这次出行与返乡做任何需要顾虑的准备。
（这条路……非常安全。）
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他没有什么是需要顾虑的。
然而——
……
“呼……”
在抵达利亚斯边境前，他喊停了整支车队。
当然，说是车队，除了在马车上盛装一些从波罗购买来的、需要回到赫迪威尔再卸货的三车木料外，他的这支所谓的“车队”，就再没有什么可供售卖的东西。
……他自己亲自赶的这辆马车，位于最前头。洛夫特的带了一些私货的马车，则守在最后头。
再算上玛德琳，再算上为他工作的几个车夫和专门照料货物的散工——这支车队，统共只有八人。
（按理说，继续往前走也应该不会出事。）
（但这种心悸的感觉……）
（……）
玛德琳的父亲轻舔下唇。
他下了车，望向利亚斯边境的目光，也罕见的有些犹疑不定。
“伯父…………”
车队逐渐停下。
只一会儿，洛夫特便从车队末尾追到了前头。
“你也感觉到了吗——？”
第一句。
他的第一声问询，便是这句。
“嗯……”
玛德琳的父亲稍有些恍惚。
他感到头顶的某些穴道，正随着凌冽寒风与黑暗的到来，而渐变得微加刺痛。
“这不是个好兆头。”
没有乌鸦。
没有断枝。
老一辈商人总结出来的那些个凶兆，这一路都不曾在任何地方发生过。
但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玛德琳的父亲总是觉着自己的心……这颗心，总好像在怦怦乱跳。
（……）
他又往前面望了一会儿。但在这个距离上，他根本看不到更远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在他身旁，洛夫特稍有些焦虑的攥了攥手：
“赶车这么久，按说我手心里的汗早就该把绳子沁透了。从波罗那边回来时，的确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可现在越往前走，我手里的汗就越少。现在更是完全凉透，连一点儿汗都不出了。”
“你想说什么？”（玛德琳的父亲）
“这不吉利。”
同样眺向前方，眼中也隐含着不安与焦躁的洛夫特。以分外急促的语调说道：
“呆在这儿，我还算能稍稍安下心来。可要是再往前走……”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玛德琳的父亲）
“我以为是自己生病了。”
洛夫特的声音，令人听不出半丝虚假之情：
“但倘若连您也觉得现在的状况不正常……那么我想，咱们两人的直觉一定不会有错。”
（……）
牙齿吱嘎作响。
玛德琳的父亲轻轻磨动着臼齿。
他迎着风站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太放心，便重又回到女儿乘坐的车上，又顺着那陷在坑洼里的车轮三下五除二的攀爬到了车顶。
“…………”
他眺望向远方。
这一带已经算是边境了。尽管在其它道路上可能会存在一些城镇，但这一带由于濒近大荒地，土地难以种植、水源也极其匮乏的缘故，根本没谁愿意在这一带兴建城镇……倘若在此地扎营过夜，火光可能会引来一些饥饿的猛兽与不怀好意的商旅。但若要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
玛德琳的父亲感到心神不宁。
他是个强壮的汉子，即便是多年经商的风餐露宿也没能损害到他的健康。但是，在这里，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恐慌感，却着实抓住了他的心脏，令他不得安稳，也令他再不想在今天这个时候、继续前进……
“兴许……”
倘若今天这车队中只有一帮男人，他倒也无所谓。
“兴许，这只是错觉。”
问题在于，自己的亲生女儿现在还在车队里。
当然，他倒不担心带着一个小姑娘在这儿扎营能有什么危险。但问题是，一群男人能吃得了风餐露宿、倚靠马车小憩的劳苦——但倘若要他唯一的、金贵的、娇生惯养的女儿也跟着自己在野外担惊受怕…………不出什么事倒好。可倘若晚上真有野兽来袭，万一吓到了玛德琳，那该怎么办？
（……）
“伯父，你跑了这么多年的商路。会不知道商人的直觉意味着什么吗？”
但洛夫特却仍在向他争辩：
“我跑商的年头短，没经历过那么多的危险。但我却知道，行商途中有异常，是非常不好的兆头——所以说，咱们还是……”
“…………”（玛德琳的父亲）
“……我无所谓。”（玛德琳的父亲）
他的声音，稍微有些犹豫。
“你们也一定无所谓，这我知道。毕竟，安全是最重要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玛德琳她……？”
“呃……”（洛夫特）
洛夫特失声。
他半瞪着眼睛，明显是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件事。
“但、但是…………”
他尝试着还想说什么。
然而、
然而……
（……）
末了。
他只能对玛德琳的父亲回以一声轻叹。
“既然顾虑到了玛德琳，那也就只能这么办了……”
……
……
车队继续前行。
在成功穿越卡缪与利亚斯的界碑后，一切令人心悸的感觉似乎都已烟消云散。
在夜色中前进的他们，已经在车首各自挂上了火把。
“……”
玛德琳的父亲并不想趁夜赶路。
他记得再走一会儿，前面便是阿布达小镇。阿布达是这条路上比较重要的贸易小镇，那儿有很多住起来相当舒适的旅馆，而小镇旅馆里的敲门妓女更是这条路上的一绝…………啊，咳咳…没什么。
今天，他当然不会叫妓女。
尽管玛德琳绝对知道她爸爸经常在外面找妓女——他知道这个。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在女儿面前，尽量展现出自己作为父亲的值得信赖的一面。
如此想着。
他轻轻掀开车帘。
（……）
在装饰得还算精致的车厢中，他看到自己的女儿侧靠着厢板上。她静静地睡着……
“…………”
这使得他欣慰的笑了。
重新将帘布掩好后，他继续专注赶车。
……
离得还远，他便已注意到了阿布达小镇上的火把光照与从西方进购来的魔法灯光。
“反正今天是月合节。”
一边赶车的同时，他一边喃喃自语。
“干脆，到了镇上就领这帮人吃一顿好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