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草原上，回荡着风暴前夜的呼吸声。
“Torratoo”
“……我的孩子。在索菲人的土地上，你该遵照索菲人的习俗，称呼我为‘可汗’、或者‘国王’。”
“既然如此，那我又为什么不能遵照索菲人的习俗，管你叫——‘父汗’？”
短暂的沉默。
再然后，才是畅快的大笑。
“好，好。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
迪达特人的首领、“托利多”，迪达特部落的统治者，并宣称自己为全东方草原之“托利多”的这个男人，平生不信鬼神、不敬苍天，他是这草原上最强壮、睿智的雄鹰。但即便是如此伟大的人，也依然有连他也感到难以应付的存在。
……
其一，是远东的奇卡帝国。奇卡人擅长打压、扶持、剥削草原上的人们，在他父亲的时代，他的部落曾得到过奇卡人的援助，也曾在屡次求援却最终换来奇卡人与其它部落的联合打击后陷入困顿。他不畏惧任何一个勇士的弯刀，也不忧虑任何一位萨满的英敏睿智——但他既恐惧奇卡那宛若无底洞的财力、物力，也会对这支无义民族的背信弃义感到敌视。
奇卡人从不是正直的民族。他们的皇帝也从不是遵守信义、荣誉的君王，塔沙克人总有一天也一定会遭到奇卡的背叛……绝对如此。
其二，则是那令人烦躁的塔沙克人诸部落。即便是互相敌视、互相争夺水草，互相争抢男人与牛羊的从不知团结为何物的她们也有如此强的战斗力。虽然她们的繁殖是那么的困难，但假以时日……那个种族，必将成为世界的祸患。
“……”
至于最后一个，则是这个从来不令他放心的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她瞧不起任何一个部落里的勇士，也看不上任何一个其他部落的豪杰。迪达特托利多（男人的尊号，如今已代替了他的名字）曾以为，自家女儿一定像她的妈妈一样，是爱上了草原的水、草原的云、草原的歌声、草原的豪迈……但直到后来他才晓得，自家女子其实并不见得有多爱这片蔚蓝的天空与深邃的草场——她所爱的，甚至不是这草原所代表的自由。
……
她倾慕英雄。
就像索菲人的语言取代了旧迪达特的语言一般——索菲人的思想，也完全取缔了旧迪达特的史诗与传说。
（……）
从这点上看，他的这个女孩简直像极了他自己。
“美狄亚，你回去看看——去看那位使者，是否已祭祀完毕？”
而更令他恐惧不已的，则是自己的女儿在某种意义上，也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迪达特托利多之女。
倘若可能，他还真想趁今天特使驾临的机会，为她在南方人里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
……
“刚才的庆典，您满意吗？”
“嗯——”
“那对我部族的实力，您还满意吗？”
“嗯…………”
连续两次的拉长语调。
但在托利多眼中，这却不过是西方文明国度官吏在对他们所认定的野蛮人施行“必要的鄙夷”。
“……”
而从对方手指的颤动幅度，以及他说话时显得过分刻意的感情流露中，他甚至猜测，对方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是一个“傲慢、偏执、自私”的不懂人间百态的贵族外交官。
（他一定想从我这儿谋求更多。）
是的。
他一定想得到更多。
但诸如削减草场面积、压缩部落势力、要求迪达特人长期为其提供军事帮助的要求，对他这位迪达特人的托利多来说，其实并算不得什么。
（……）
毕竟他所希望的，并不是在这种地方谋一个长期、稳定的前程。再经过几年时间的准备，他希望能率领部落前往更遥远的北方——听说在山的外面、大海之滨，在那个鲜少有部落触及的地方，存在着一片富饶丰腴的草原，更存在着一系列文明开化、却实力弱小的国家。他的梦想是率领自己的部落抵达那里，与那儿的人们交易货物，并在必要的时候……征服他们。
他当下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为这个伟大梦想做铺垫。
他其实并没准备在这个国度久留。这儿虽然是商人的天堂，但贸然插入奇卡、索菲两大帝国并建立新的国家对一个习惯了游牧生活的草原部落来说，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仅一个奇卡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倘若再在其中加入索菲这个过分强大的不确定因素，那可实在是……
（…………）
所以，只要是他们的要求，而且只要他的要求不算过分，托利多便准备应允。
而倘若他们谋求的是一场高贵的联姻，那么作为那位幸运儿贵族的伟大岳父，他或许将就此停下自己部落的脚步，又或许会一直为这个国家服务，甚至对他来说，为自家女婿谋求一场并不那么高尚的政变……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部落的实力。
若不是忌惮奇卡与索菲的反应，他甚至敢凭手中的勇士征服整个诸公国！他自信完全能做到这点，只可惜……
“唉……”
轻轻地，他叹了口气。
从他的魁梧身躯中体现出的，并不是身为一位的王者的傲慢与肆意。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位王者。
相比起成为王，他更愿意以迪达特部落长者、同时也是智者的身份，去指引自己的人民迈向更光明的未来。
（……）
就这个意义来说，他倒没有被索菲史诗蛊惑得太深。
“你的部族很强大。对我国来说，有你们作为助力，想征服邻国……简直是易如反掌啊。”
溢美之词。
仅凭这个，托利多并看不穿利亚斯人的真正用意。
他知道自己还需要更多试探。
而且，必须要快。
“对合作的事……你的国王，是否有此意向？”
“……今天的庆典，托利多陛下您，一定也付出了许多心血吧？”
“…………尚可。”
“贵部落的粮食牛马，是否还能支撑起贸易？”
“……”（托利多）
“贸易？”（托利多）
“没错，正是贸易。”
特使佯装恭敬，他以颇似恭维的语调朗声道：
“我国国力不足以供养这样一支伟大的军队，而且我的王素来相信藏富于民远胜于侵略别国。对你们来说，将牛羊养得健硕强壮简直再容易不过，而对我国民众而言，将精致的货物与美味的珍馐运往北方也实在是再容易不过……倘若我们不让军队在道路间驰骋，而是让百姓沿道路进行商贸。这样做获得的利润又何止百万千万？相比起让国王们挑起战争，难道您不认为，这样的交易会更利于您的部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