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色已晚,玛莎才勉强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本想向老师道歉,哪怕是只说几句话也好——但是,即便已经走到了距老师家不足百米的街上……她也始终,不敢再往前迈出哪怕一步。
(……)
这样就算了。
她总是想:就这样算了吧!
……
尽管知道哪怕全世界都与自己为敌,老师也绝对仍站在自己这边——即便她明知这一点。但事到临头,她也还是……
“呼……”
越来越冷了。
会选择在这样的天气里,既不用武技保暖,也不穿厚一点衣服的人……一定是白痴吧。
……她正是这样的白痴。
正因为是白痴,所以,她才会做出这种疯癫的抉择。
“真是可笑……”
站在门前,她长叹了一声。
旋即,便推开门。
“……”
在正厅,她并没有看到索索的踪影。
她担心他可能的确是逃走了。
然而,倘若当真如此,或许,这也还算个不错的结局……
……
“索索?”
她走进屋子,轻问了一声。
然而旋即,她却意识到用这样轻柔的声音问询,并不符合两人当前的现实。
“你是死了还是逃了?!还在的话,说话!!”
她尝试着后了一声。
然而……
屋子里,充斥着空旷与冰冷的气息。
没有声音、
没有温度、
更没有那个她亲自带回来的男人。
……
她松了一口气。
她猜,那小子又一次怂了。且不论他之前究竟盘算了怎样的念头——但事到临头,他……
“……”
(他逃走了。)
轻闭上眼睛,她只觉心底里一片清明。
“呼……”
将沉重的身体瘫软在沙发上,她感到浑身紧绷着的骨骼与肌肉,都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都结束了……”
她如此说着。
尽管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这句话,但是,她毕竟是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呵……”
稍微有点儿想笑。
但空荡荡的房间与心,却令她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我兴许是死了。”
她自言自语着,又将冰冷的手掌,轻轻撂在了自己坚实的左胸上。
这团肥肉。
这团令人厌恶的肥肉。
……
它,隔绝了她的心声。
……
……
然而,半个小时后,本该再也不会响起的门扉,却还是被人从外面叩响了。
***
“你去哪儿了?”
“……去看欧丹。”
“你,为什么?”
“……”
“你不是说,你已经不需要她了吗?”
“…………”
“你还是撒了谎。”
“……”(索索)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但至少我知道,你这副难看脸色,绝对谄媚不了任何人。”
“…………”
他没有坐在她身边。
在玛莎面前,他站着、而玛莎坐着。坐在沙发里。
“……已经,很晚了。”(索索)
“是啊。”
玛莎的身体,疲倦地瘫软在沙发的柔软之中。
她一直看着他。
“或许,我们该休息了。”(索索)
“是啊。”
“…………”(索索)
他垂着头,始终垂着头。玛莎辨别不出他的真实意图,她只知道——他不是个好演员。
“天黑了,咱们的确该休息了。”她只得盯着他:
“那就来吧。我的床足够大——是你先躺上去,或者说……你还有别的想法?”
“…………”(索索)
索索依旧垂着头。
从他那僵硬的姿势与毫不掩饰的外溢的厌恶之情中,玛莎觉得自己读到了想要的东西。
“你没兴趣?”她问。
“有。”
他说,有。可是,玛莎却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欲望强烈到连虚伪都看不穿的****。
“是么……”她的声音,非常的轻。
“我果然看错你了。就在前天,欧丹才刚刚死在你面前——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能说出这种话。”
“我本来就是这种人。”(索索)
“是啊,我知道。”
玛莎扭过头:
“我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个薄情寡义,寡廉鲜耻的畜生。关于这一点,我简直再清楚不过。”
“是。”(索索)
“我就是个畜生。”(索索)
……
这样的对话。
这样的,令人无限感知到自身罪恶的对话,除了给双方带去无限的憎恶与恐惧外,还能有别的用处吗?
(……)
“这正是我不想和你上床的理由。”
末了,
她只能如此:
“我毕竟不是畜生。即便我的心肝已经黑透了,但至少,我还有一点与你不同——我至少还要脸。”
……这样就够了。
她猜,这样就足够了。
“我会在这里睡,至于你——你是滚到里面的床上睡,还是直接滚出我的房子。都无所谓。”
如此叱骂后,她就地躺倒在沙发上,又蛮横地将眼睛一闭——“我要睡了。”
……
……
然而,闭上眼,短暂的黑暗过后,倒映入眼帘中的,便只剩下了漫天的血光。
在血雾中,沉没在粘稠的血池里的,是两具小小的、凄哀的婴儿的布包。
他们漂浮在血池上。
而数根尖锐桅杆上插着的,则是她的父亲、丈夫、老师、两个挚友的未亡的尸骸。
“……”
他们狰狞地挣动着手臂。
半残的肌肤上,也错落着诸多硕大的疤痕。
(“救救……我。”)
(“不要……”)
(“玛莎,为什么……”)
(“妈…妈……”)
然后,
然后,
狰狞的世界,开始在她的瞳孔中放大、撕裂,拼合、缩小、撕裂、再放大。
而渐渐地,原本清晰可见的世界,也渐变成了无数横线与断裂的图案拼接成的怪物。
……
……她猜,自己一定是疯掉了。
而声音。
那些,平素最令她感到安心的永远不会骗人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她好似什么都听不见。
也好似被上苍剥夺了一切。
为了正义?但是,什么才是正义?
为了原则?但是,什么才是原则?
卡奇需要一个情人。既然他想要,便干脆容忍他好了……
恋人们无法容忍自己的性格。既然他们想离开,便干脆放开手好了……
欧丹只想和索索一起生活。既然他们认为这是好的,便干脆认可他们好了……
……
至于正义?至于原则??
“……”
爱情只应有一种。正因如此,选择了背叛与选择了欺骗的卡奇和那些家伙,才必须死。
但欧丹和索索的只容得下彼此的爱情又有什么错?
啊……
他们,他们当然错了。
她和他,她伤害了亲生妹妹。而且,她杀了她。
这是不道义的。
然而,倘若如此,那么狠心伤害了父亲与亲生骨肉的自己,又该如何审判?
……伤害那些无辜之人的罪孽,又该如何审判?
……
她、
她不愿想。
(老师……)
(老师…………)
(我…)
(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错了呢?)
……
渐渐地,
她开始瑟瑟发抖。
是因为寒冷?
抑或,是由于恐惧?
……
……
然而,微微地,她感受到了温暖的躯体。
她感觉到了一抹温暖的怀抱。
她感觉到,他紧贴在自己背后;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也能感觉到……他心脏跳动时的局促与镇定。
(他在筹划什么?)
她试图猜测。
然而……
……
相比起他的谋划,她更恐惧的,反倒是重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
所以……
(所以……)
她,在稍许的睁开眸子后,重又阖上了双眼。
她面对着沙发内侧,蜷缩着身子,紧抱着手臂……
她、
……相比起孤身一人,她更眷恋于这种能稍微减轻负罪感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