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
“喂！老头儿！！”
……
时间非常缓慢。
视线也非常模糊。
但是，醒来时…天空澄澈、阳光温暖。
“你叫我什么？”
“老——师~~”
“……哼，这还算像话。”
不悦地轻哼一声后，德维玛·安部劳雷从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青石头上，悠悠躬身坐起。
“……”
这个女娃，是他所带过的所有徒弟中最不像话的。
……但是，却也是最有天赋的那个。
更何况，这孩子虽然鲁莽，却也是个有着纯善心性的耿直孩童。
（只可惜，是个女娃。）
是女娃总有一天要结婚，总有一天要生娃。要么是生一大堆遍地乱跑的小小男娃，要么便生一大堆叽喳乱叫的小小女娃——至于她不结婚？不生子？只简单想了想，德维玛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那种老巫婆似的妖女，简直太吓人了……
“喂，老师！今天你还没教我刺剑呢！”
“是剑击术……”
“不就是刺剑吗？”
“虽然是刺剑，但是，我的教学方式和别的剑术老师不同。我把武技与剑击术完美结合到了一起，所以它才被称作……”
“剑击术！剑击术！！唉，我知道啦。赶快开始，别拖沓啦！”
“…………”（德维玛）
真没礼貌。
他活了好多年，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没礼貌的丫头。
凭他的学识和实力，无论在哪儿生活——哪怕是到索菲王都去，那边的贵族老爷也至少会给他给武技顾问的名头。即便他不教学，平日里哪怕在闲暇时给孩子们讲些过去的壮举，也至少会赢得绝大多数人的崇拜…相比之下，这个小孩简直是……
“对了，我早上试过同时用两把刺剑来着！”
小丫头神气的眨着她那傲慢不羁的大眼睛：
“一起打过去，能把石头戳出两个大窟窿！”
“……细剑可不是这样用的。”
“嘿，不是才怪！老头……老师你只能用一把，我可是同时耍两把！”
她大声嚷着：
“不光这样，我还能把两把剑甩来甩去。甩的时候风可大了！能把叶子什么的全吹跑！”
“……那没用。”
“是吗？可我觉得我很厉害啊！”
“运用细剑，最要紧的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也不是你能同时舞几把剑。”德维玛长叹一声后，便循循善诱道：“使用武器追求的是将人击败、乃至于击杀。要做到这点，只需要一小点锋利的刃当武器就够了。”
“可是，像我这样用剑能砍到的面积会很大啊！”
一边说着，玛莎一边继续挥舞着细剑：
“你看——像这样，还有这样。我不止能攻击一人，还可以同时攻击好几个人——这样打，哪怕像你从前那样上战场、也不怕！”
“……丫头，你觉得在战场上最重要的是个人的武勇？”
“当然！”
小女孩将头高高昂起：
“爸爸说了。古时候的骑士们，独自一人也能面对一整支军队！！”
“那是假的。”
“不可能！”
玛莎愈发提高声音：
“爸爸绝不会骗我！”
“咳……”
她的话，既可爱又天真。令德维玛不由得哑然失笑：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即便是你父亲，在必要时也一定会骗你；其次——这件事他固然没想骗你，但他没上过战场，他只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绅士，对战争中的事，这番言辞岂止是胡诌——简直孤陋寡闻。”（苦笑）
说到这儿，
德维玛清了清嗓子：
“虽说和你这丫头讲这些也没用…………咳，玛莎。你见过一千人排成阵型的场面吗？”
“……”（玛莎）
“你试着想象一下——从这儿，到这儿。二十个人组成阵列，再在他们周遭加上四十九个这样的阵列。”
“…………好像，还挺多的。”（玛莎）
“那你再试着想象有好多这样的千人阵列组合在一起的场面。”
“…………”（玛莎）
“商人们用来拉车的马，你见过吧？”
“嗯。”（玛莎）
“战争中使用的军马，要比商人们拉货的马更大。追随领主战斗的骑士们穿着上好的链甲、至于那些为他们牵马披甲的随从，则普遍不算在战争人数之列。”
“……”（玛莎）
“像这样的骑士，在战场上少说也有数百人。大型战役中，这样的骑士甚至多达上千人。”
“好多啊。”（玛莎）
“这是西部王国……当然，在你们这儿管它们叫公国的建军方式。至于你们索菲，前些年讨伐北境时在前线周转的数万甚至数十万人的军队——则更是你想象不出的。倘有可能，我真想带你回到那时的北境……只可惜…………”
“……”（玛莎）
“但是，老师。这和我使用两把细剑有什么关系吗？”（玛莎）
“你说到了能在战争中奋勇杀敌。可我却告诉你，这不可能；在战场上，单个武者的作用微乎其微，个别人甚至会在战场上吓破胆子——当然，我知道你不至于。但我却还是想让你明白，个人对集体来说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教你细剑不是为了让你能同时对付多个敌人，而只是想叫你能在搏斗时，通过技巧瞬间制服或杀死一个敌人。”
“就一个？”（玛莎）
“就一个。”
德维玛肯定道：
“以后你就会发现，这世上朋友永远要多过敌人。”
“可是，这还是和我使用两把剑没关系呀。”（玛莎）
“呵呵……”
德维玛笑了：
“来，用你的剑。攻击我。”
“不要。”（玛莎）
“嗯——？”
“你会受伤的。”（玛莎）
“我当然不会。”
“不，你一定会。”（玛莎）
少女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两把剑是很厉害的！”
“一点儿也不。”
“很厉害的！”（玛莎）
“不厉害。”
……
……
用你的剑，刺过来。
无数次的尝试、
无数次的努力、
从最初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信服，再到后来的努力尝试。
“现在你懂了吧？”
“两把剑伤害不了强者。一个人，能够专心于一件事，就已经够了不起了。”
“你不需要分心到两把剑上。”
“你只需盯紧一人，盯紧一点，再直截了当的划破他的肚子，叫他的肠子流出来就可以了。”
“事实上，你没有那么多分散心力的时间。”
“你只需——”
……
依稀间，
过去的话语，点点滴滴渗透进了德维玛的胸口。
……
他倒持细剑。
短暂的银光，霹雳般充盈了他的怀抱。
一刹、
又或许是，一瞬。
“分心在两把剑上，是愚蠢的。”
“分心在攻击与防御上，是无知的。”
这一切……
只随着银光一闪。
！
德维玛看到了玛莎的轨迹，他看到了自己徒弟的剑刃！！他知道这一切，他明晰这一切，他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所以……快点儿、再快点儿、再快点儿！！！
然而、
垂垂老矣的剑刃，终究无法描绘天才的尺度。
“……”
“——咕！！”
正如他曾对玛莎说过的那般。
（“万物有灵。而你，则是细剑的灵魂。”）
……
刀刃一闪而逝。
鲜血迸射向高空——
在昏迷前的一瞬，
德维玛向徒弟伸出手臂，他试图企及这细剑的魂魄——
只可惜、
剑已归鞘。
“老师，其实你才是剑术的天才。”
……轰隆！！
剑豪倒地。
偌大的十字路口，只剩下玛莎缓步走向远处：
“但我，却是这细剑的真谛。”
一言之后，
她兀自漫步离去。
风吹过，微风吹散了许多……
……
……
“我，未用全力。”
但她的话，却没有被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