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很顺利。
作为迪达特人撤离的代价,科纳穆城只需要支付大量粮食、布匹、铜,以及一部分黄金。
使者本是作为担心几个年轻人少不经事、叫人蒙骗才在市长的允许下随他们一同出城的;他年长精明,且富有经验;因而,从一开始便一直由他与迪达特托利多开展谈判——但这事,却未免顺利得过头了……
……
入夜。
躺在迪达特人为他们五个准备的帐篷里,使者难以入睡。
他在枕头旁,放着一把匕首。
倘若等到夜深人静时,蛮族突然闯入帐篷,要将他们几个推出去斩首——待到那时,即便不能用匕首刺死刺伤几个,他也绝不至落到蛮族手中,任他们像杀猪宰羊般宰割。
……夜深了。
帐篷里很是温暖,淡淡的火光将周遭照得灯火通明。其余几个大孩子,似乎都睡着了……从最里面那张矮床上,甚至还传来的吱嘎吱嘎的磨牙声与呼噜声,吵得使者心烦意乱。
“……”
他感觉又闷又热。
脚臭味,呼噜声,磨牙声,还有窒息的感觉,一齐涌到了他这个五十来岁老人家的身边。
“唉…………”
他叹息一声,实在没法让自己安静下来,便干脆和衣而起。
他蹬上那难看至极的尖顶靴,只略微踩着鞋跟。他心想,既然睡不着,便干脆披上大衣到外面透透风……可甫一靠近门口,外面便蓦地亮起火光。再一看,却是两个全副武装的蛮人侍卫,正侍立在出口两侧。
…他脚步略作凝滞。
“里面的客人,请止步。”
站在外面的对帐篷里只露出背影的家伙,操着一口异常蹩脚的索菲话。
“托利多陛下吩咐过,要我俩好好保护你们;不准有失。”
“……”使者站在原地,他愣了好半天。
末了,这家伙才堪堪挤出一句来:“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们了。”
……
那两人不答。
但说到底,他们的意思,使者已经是相当清楚了。
没法,他只得往后退却,沿原路返回至矮床旁,就此坐下,且不住叹息……
“使者阁下。”
突然,沮丧的他听到矮床内侧传来一声轻唤。
“嗯……?”他扭头看去,却见,在那俩汉子之中空着相当大床位的正中。一双明亮且清澈的眸子,正定定地看向这边。
“你是……”他稍想了想这孩子的名字:“索索?”
“是我。”
“……之前在他们搞的那个聚会上,你还真是出了相当大的风头呀。”只是瞧着这孩子的模样,使者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几分爱怜。这种能令他暂时忘却愁苦的善意,倒为他面对当前的险境帮了一丁点儿小忙。
“使者阁下。会谈的结果,怎么样了?”
“很顺利。”
使者半倚着床头,他面向索索,神情复杂:“可顺利过头,反倒会让人心神不宁。”
“那个野蛮人首领,好像是个还不错的人呐。”突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没睡着的不止是索索和使者,靠近索索、右边则与使者的床位相接近的这个,便是维尼尔·托曼。
“你也没睡?”索索讶异道。
“睡了一会儿,可这些事总放在心里,想多睡、根本睡不着。”说话间,维尼尔已翻身而起。
在摇曳的火光间,他****着的上身、刚毅的面容,以及身上那凸出的肌肉,无不显示着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坚毅。
“使者阁下……”
他背对着仍躺着的索索,油亮的肌肤,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了分外迷人的亮铜色。
“我不像他们几个一样,有外交上的才能。可倘若您需要的话……想找机会带大家从这儿溜出去,我还是有自信的。”
“我们不需要……”使者淡淡推辞。
年轻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匹马敢走大北道的,年轻人啊……
沉吟片刻,他道:“我们是科纳穆的使团,不是什么需要找机会逃跑的俘虏。倘若咱们走了,这场谈判就势必得崩盘——到那时,科纳穆的全城百姓,还有那些从周边乡村涌入城的百姓…恐怕将无一幸免。”
说到最后,他拍了拍维尼尔的肩膀:“你有想法,我很欣慰。但在要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之前,应务必考虑做这件事将引发的连锁反应。我这次出城,早已经有了为科纳穆而死的决心。……我希望,你们几个也能有。”
“倘若必须得死,我会去做的。”索索的声音。
过一会儿,从索索后面也传来了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我愿意为波罗而死。”
“我也是。”维尼尔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回头向使者表态。
事到如今,便只剩最里面的那个还未醒来。但在这宽阔的帐篷中,磨牙、打呼噜的声音却仍未休止……直到最后,那个和仍在磨牙打呼噜的小子留学一地的大男孩,才终于害臊的挠了挠头:“使者阁下,让您见笑了;他在学校时也总这样。”
使者无言以对。
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从自己所知的词汇中挑出几个来,对对方稍作夸赞:“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此看来…他也算是个人才啦。”
名义上是称赞,可其中显露出的讥讽之意却是被在场所有人听懂了,大家各自一愣,然后便纷纷大笑起来。
可即便被笑声打扰,睡在最里面的家伙也仍没有半点儿打算醒来的意思。索索仍躺在床上,他隐约记得,对方是叫做巴赫·维斯兰斯——明明是个看上去很博学、很文雅的人,可谁又能料到,他的睡相竟会如此之差呢?
噗嗤——
不行了。
一想到对方之前那副正经的样子,再将那正经样儿和现在这状况联系起来,索索就没法控制自己的笑。
可就在这时!
突然,帐外火光又起。帐篷里本就燃着一盆炉火,外面的火是什么时候熄灭的,根本没人记得;可此刻,众人却都看得十分真切,只因为外面除了突然亮起一幕红光外,还有几个尖利的女子声音,在与那两名守卫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一时间,使者屏住呼吸,维尼尔也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变故。
外面吵了一会儿……他们用得是索菲话的变种方言,又掺杂了很多使者闻所未闻的词汇,因而他辨不出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最后是那两个卫兵退让了,因为只一顿,便有三个迪达特蛮族打扮的女子,闯进了他们所在的这张帐篷。
刚瞧见人影,维尼尔便将今天穿来的上衣顺手披上,又半蹲起身子,从被子里倏地抄起短刀:“谁?!”
“!#@¥!@#¥!”
“#¥!#@!!#!!@#¥!”
她们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本就可疑,此刻愈发可疑!维尼尔虽然喜好美色,但他可没蠢到,会放任几个可疑的蛮族女人继续往前走的程度!
“站住!!”
他怒喝一声,顺势拔刀而起。
他本就高大,又身在矮床上,这一站立,竟好似山峦凸显、洪涛迭起。
“!%@#¥@¥!#@¥!@#¥!@!#”
那几个蛮族女孩显然是吓到了。
她们有的略微后退,有的更是直接从脸上显出了害怕的神色。可还没等外面的两名卫兵闯进来查看失态,三人中那个显露出害怕神色的女孩,便已经抢先稳定住心神,且以稍有些拗口的索菲话轻声道:“放下刀,放下……我们,没恶意的。”
但维尼尔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兴许是错觉吧?索索总觉着,她们几个看维尼尔好像是既畏惧、又有点儿欢喜的那种害怕。
“我们选出了你们的那个人,作为这次庆典的维赫洛。”
说话的这个女孩,迎着维尼尔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又对索索他们扫视稍许。
“就是他。”
最后,她指向了索索:“庆典已经结束,但维赫洛还得与我们一起进行后续的小聚。你们是尊贵的客人,我们本不该打扰你们休息——但这是迪达特民族延续了好多年的传统。还希望你们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