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她是第一次。
当然，他也是。
对一个从没有谈过恋爱的女孩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对一个从没有谈过恋爱的男孩而言。这又意味着什么？
…她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她只是贪恋着他的滋味；当然，他也是。
她只想将这瞬间无限延长下去；当然，他也是。
她……
……以及，他。
尽管索索曾说过，他不明白这是否是爱情，但对他来说，只要此刻永恒……就足够了。
……然而，
仅仅如此或许是不够的。
至少，对自己来说，这还不够。
（……）
大脑一片空白。
但同时，在空白之外的区域，他的思维仍旧存在。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这种舒服的感觉是否是爱。
兴许，真的只是兴许……兴许，他从没体会过爱。
无论是母亲，父亲，抑或出于责任养活了他的祖父母——尽管，他知道他们大概爱他，但是……
这种爱很荒谬。
……不，荒谬这个词用的或许不对。
但是……
……
渐渐地，
呆立不动的他，开始尝试抱紧怀中的娇躯。
甚至，就连他那笨拙的嘴唇与舌头，也试图汲取欧丹的甜美滋味。
（……）
（我…………）
……
他真的不明白这种感情是什么。
·你应该爱你的母亲，即便她从不曾爱你。
·你应该爱你的父亲，即便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他从不在你的身边。
·你应该爱你的家人。
·因为他们爱你。
·即便他们曾无数次的告诉你，这种爱是有条件的。
……
·没错。
·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
·我必须爱我的母亲，因为她给了我生命。
·我必须爱我的父亲，因为是他与我的母亲一起给了我生命。
·我必须爱我的祖父母，因为，是他们养活了这个没用的我。
“……”
是的。
我知道我必须爱他们。
出于责任，出于——爱。
“……”
没有任何问题。
爱是有理由的，有代价的，没有谁会无条件爱你。
……是啊。
…………是啊
（……）
（……）
（……）
但是，
但是…即便知道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索索也还是不明白……
【我爱你。】
（我知道。）
【我能无条件爱你。】
（我知道。）
他听着另一个自己的陈腔滥调。
（……我知道。）
他没有厌烦的感觉。
他，只是……
闭着眼，用力地、深情地、努力地、拼尽一切地——试图从欧丹的怀中、嘴唇中，找回些许自己早已遗忘了的感觉。
（……）
他什么都不想思考。
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别想！别想！欧丹在这儿，她在这儿，只要她还在这儿，只要她……）
他反复告诫着。
反复劝诫着。
反复……
可是，
在一片恍惚的薄雾中，透过微光的淡淡氤氲——在视线的最尽头，化作一团无意识灵魂的索索，轻轻眯起了眼睛。
有个人。
一个有着淡棕色波浪长发，但却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她……
她在唱歌？
索索有些迷惑了。
他拨开迷雾，继续向前游动。
……
近了。
更近了。
（睡吧）
（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这世上没有忧愁）
（没有痛苦）
（你是我最亲爱的宝贝）
（睡吧）
（睡吧……）
他听到了。
那是，非常陌生的摇篮曲。
意识警告他不要再继续靠近，可是，处在这片温暖云雾中，并感到舒适的他，却还是拨开了挡在眼前的下一团氤氲。
……
非常破旧、狭窄的屋子。
里面的陈设也没有任何新意。
甚至，就连放在矮桌上的长面包上的苍蝇，也清晰可见。
“……”
索索继续往前走。
他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这个女人……面容似乎有些模糊。
动作给人的感觉，也似乎是由非常模糊的剪影拼接而成的。
……
…………她
“！”
蓦地，
突然！
索索想起来了。
是的。
是的！
只有这个，只有这个！他…永远都不会忘！
或许，他会忘记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又或许，他会忘记曾经背过的古典诗，甚至忘掉从前学过的索菲人的每一条语法——但是！只有这个！只有这个……虽然，他虽然非常希望忘记…但……
（ma……）
他张了张嘴。
他甚至打算伸手去触碰那个女人的肩膀。
……只差一点。
但是……
……
他不敢。
他眨了眨眼睛，就好像现在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只是一线带来的最恶劣的玩笑。
然后……
他又眨了眨眼睛。
（……这是我最开始记事的瞬间。）
（再过一会儿，等那个躺在这女人怀里的小孩儿睡醒了……我的记忆，就开始了。）
他咧了一下嘴。
他想笑。
他想再往前走一步，他想看看从前的自己，也想看看十二年前的……那个女人。
……但他不敢。
他只能后退。
一步。
两步。
三步。
然后，僵硬的转过身去。再然后，拔腿而逃。
……
跑！
跑！！
跑！！！
除了跑，他没有其它选择。
他不想看到那个女人的脸。
他不愿相信那个女人竟是那样温柔的人……
他……
他跑了一会儿。然后，渐渐放缓了脚步。
他转过头去：
（……她）
他想
（她没错。）
他又想
（爸爸在那个时候，总是沉迷于赌博；他不顾家，因此……她理应做出那种选择，她没有错。）
他放缓了脚步。
旋即，愈加放缓了脚步：
（不管怎么说，人总该为自己活着。）
他念着
（再说了，就算他们俩勉强在一起生活，也不过是每天吵架；与其如此，现在这种结果，反而更爽快！）
……
索索的心脏咚咚跳着。
它跳着，跳着……
（更何况，即便是她，估计也不想看到现在的我。）
（再说了……）
（八年前，我背着包去找她时，她不是有说过“今后别来了”吗？）
“……”
嗯。
挺好的。
是啊，这挺好的。
尤其是现在，爸爸死了。这就更好了！
还有，上次回家的时候，奶奶说我没哭，不像个有孝心的。嗯……这不是更好吗？
是啊。
挺好的……
理由？我想想……虽然，我很爱爸爸，但兴许，大概也有点儿恨他吧？
应该是这么回事儿。
他让我丢了妈妈；小时候，他也总不在我身边。
（我大概有点儿恨他吧？）
嗯。
还有…妈……哦不，是那个女人……
“……”
算了。
算了！
别想啦！
他在心底大声嬉笑着，欢笑着，狂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
蛤蛤蛤蛤蛤蛤蛤！！！
挺开心的。
想她干嘛？
没什么好想的！再说，我现在，在奥尔马奇兰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再说，我今天和欧丹在一块儿，不是也过得很快乐吗？
……真是有病。
他碎碎念着：
（真是有病。你说，你闲着没事儿，想这种无聊的东西干嘛？！）
这值几枚铜币？
除了让你心情不好，还能有什么？！别逗了！什么都得不到的！你想这些，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任谁都不会同情你！
……
别乱想了。
蠢货。
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再亲一亲欧丹？
为什么……
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再……
……
…………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等到结束时，不知为何，除了满脸的潮红。这两个人，似乎也都流下了亢奋的热泪。
“哈哈……”
欧丹大笑着。
“哈哈哈……”
索索也大笑着。
再然后，
再然后，她继续看着他，他也继续看着她。
他听到她说：我爱你。
她也听到他说：我爱你。
“……”
就好像这个词一点儿也不值钱，又好像只要念出这个词，她俩就真的能从对方那儿得到无价的真爱一样——两人互相以盈溢着泪光的瞳孔凝视着对方，然后，又用最饱含情感的语调，反复倾诉着：我爱你……
……我
……我爱你。
真是廉价的爱。
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恐惧，又或许是因为真的所谓的爱——在不断重复着连自己都说不清究竟为何物的“爱”的同时，他也在期待能从欧丹口中，听到与之相应的最热情、也最温暖的“爱”。
……所以他继续重复着单调的词汇。
……所以他继续听她重复着单调的词汇。
（……）
他不明白这是种怎样的感觉。
可是，他只是……只是看着这个女孩，便由衷感到：她很像我。
……就像两个人在雪山遇难时，必须用拥抱取暖——面对着她，他也开始不断用“爱”取暖。
“我爱你。”——即便这个词很空洞。
“我爱你。”——即便这个词已经被世人灌注了太多谎言。
“我爱你。”——即便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爱我。
“我爱你。”——即便我也不知道我是否真的爱你。
但……
（但是，）
（我却还是……）
他继续重复着。
继续唠叨着。
继续……痛苦着。
……
他再次抱紧了欧丹。
就像这样做真的可以留下什么东西般——他，紧紧地抱住了欧丹。
就像这样做，真的可以让妈……
……
“……”
呃
哈哈。
哈哈哈！！
……
……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