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最可靠呢？
谁能保护我呢？
谁是我的王子呢？
……
…………
欧丹不识字。
但是，从酒馆的吟游诗人那儿，年幼的她却很早就知道，在这世上曾存在过“骑士”。
……
他们武艺高强。
他们尊重女性。
他们慈悲地对待穷人，努力为君王作战，并时刻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
他们不会像爸爸那样，又喝酒，又吸西罗。
他们不仅不会打女人，甚至——在女性遇到困难时，他们会慷慨解囊，甚至于英勇赴死……
“……”
欧丹一直期待能遇到一位骑士。
最初，她希望能有一位骑士爱上自己；后来，她希望能遇到一位尊重女孩子的骑士；再后来，她希望至少能听说一位“忠诚”、“慈悲”的骑士；至于现在……
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尽管才十三岁，但欧丹已经知道，那些所谓的故事，所谓的童话，以及所谓的传说的真正含义。
那些故事里有过的……
在现实中，一个也不会有。
没有慷慨就义的勇者，没有不可侵蚀的官员，没有正义直言的骑士，没有一心为民的君王。
在生活中，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像故事中的男人一样……
同理。
没有怜悯弱者的贵妇，没有忠贞死节的妻子，没有博闻强记的女杰，更没有不慕权贵的少女。
在生活中，没有哪个女子，能像故事中一样完美无缺。
结果——
一切都是谎言。
一切都是不完满。
甚至可以说——一切都是虚假，都是欺骗，都是无法理解的癫狂与无耻。
“但是……”
欧丹蜷缩在马车中。
她就像一只回巢的鸟儿，又好似从前在前街时，大家一起打死的野狗般——蜷缩在角落里。不哼，也不吭。
正因为对这世界不抱任何信心。所以，她才不会再做那些愚蠢的梦。
原本，她已经计划好了，就等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后，就和贫民窟里自己看着最顺眼，大家眼中最有本事，也是和自己在一起时间最久的那个男孩——把大人要做，趁年轻都做了……可是，她却没料到……
（爸爸……）
（妈妈……）
她蜷缩着。
就像一只乌鸦，又像一只死蛙般…蜷缩着。
隆隆，楞楞隆隆……
马车向前行驶。
她不知道它会驶向哪儿。
她不知道自己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她只知道……
……
不。
她什么都不知道。
***
女士并不是一位贵族，但她的丈夫是一位勋贵。
至于她自己，也是城中勋贵的女儿。
她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她和她的丈夫与她丈夫的大家族生活在一起。在波顿城中，她的丈夫有两家店铺，一家交易行——她什么都有了！是的……从诞生的那刻开始，她就已经…什么都不缺了。
……唯一缺少的或许是爱情。
但是，尽管女士也经常会在读爱情小说时，对里面的“爱”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她却不觉得假如某一天真有哪个既没身份、也没财富的穷鬼跑来时，自己会像书中的傻瓜一样爱上他们。
…没错。
那太离谱了。
她真的很难想象，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女人甘愿抛弃一切，转而投向除了蠢，就什么都没有的穷鬼的怀抱。
不过，另一种故事倒不错。在那些故事中，女主角依旧是天真无邪到吓人的女孩，至于男方，则变成了英俊、富有、高大、地位显赫、家门也很磊落的贵公子……
……这类小说，更容易令人感动。
然而，渐渐地，当她注意到这一个、或者说几个贵公子围绕的，其实是在任何方面都远不如自己的“丑八怪”的时候——对这种书……她就…着实是看不进去了。
……
女士收藏了很多爱情小说。
她识字，但是，这个社会不需要识字的女人。更何况，即便识很多字，她也不想放弃现有的滋润生活，以什么愚蠢的“自由”为名义，与那群男人们抢工作……
所以，
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像现在这样泡一杯东方的黑页豆，坐在躺椅、又或是沙发上，静静阅读。
……孩子们有保姆照看。
他们饿了，叫奶妈喂；他们想玩耍，就丢给同龄的下人们；他们若想识字，也可以甩给管家了事。
……
这是最棒的生活。
茶会，舞会，书会，画展，抑或是坐上马车到外面散心——消磨时间的事，自然有很多。
至于现在……
“夫人。”
吱呀——
门扉应声而响。
而后，从门外的长廊中，首先走出一位女仆。在她向身后招呼几声后，一个被打扮得漂漂亮亮、且由于刚洗过澡，而闻着香喷喷的女孩儿，就像个小公主似的，扭捏地走了出来。
……不。
准确地说，她不像公主。
因为，在这个美丽的小姑娘脸上，并没有任何自骄之色。
她轻拽着女仆的衣角。至于左手，则腼腆的掐着为她新换的新衣服。
“啊，好可爱的孩子。”
女士放下书。她欣喜地看着欧丹，又招了招手。
“来，快过来。”
“……”
欧丹怔怔的看着对方。
她抿着嘴。
“快去啊。”
女仆拍了她一下。然后，又连忙往女孩背后一推。
“……啊。”
欧丹轻叫了一声。
她勉强稳定住身形，但腹中的饥渴感，却没法支撑她大步前进。
“……”但她知道，
她知道，她们已对自己足够好了……
她……她，她不敢再索求更多。她害怕只要稍不小心，自己就会失去现在的，这宛若梦幻的一切。
“快来呀。”
对方又朝她招了招手。
渐渐地，女士有些不耐了。
“……”
欧丹依旧垂着头，可是，她却开始迈出小步，虽稍有迟疑，却仍相对坚定地……向前迈出一步。
嗒。
嗒。
她们为她新换的鞋，稍有些不合脚。
“哦——可怜的孩子。”
终于，她走到了女士身边。
而这位模样不美，但却非常和善、非常慈悲的夫人，则一把将欧丹拢在了怀中。
“你受苦了……不过，别怕。我会帮你找到你的家人的。”
如此说着。
从女士眼中，渐渐涌出了泪水。
这是慈悲。
是善念。
亦是……一种摆脱无聊的方法。
***
当女士将欧丹带到她丈夫面前时，他正在培育花种。
当时，男人手上沾满了泥土。
而当这个稍有些胖、呼吸声音很粗，且有着洪亮笑声的家伙注意到身后的妻子，并在第二眼时察觉到妻子身边的女童时，他愣了一下。
“这孩子是谁？”
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我乘马车时，在野外偶然捡到的。”
“哦……”
男人稍微皱起了眉头。一双大手，则将花株放到一旁的小椅上，并就着一旁的水桶随便洗了下手。
“……你从前见过她？”他问。
“没有！”
女士瞪大眼睛，她加重语气道：
“我在路上发现的她！她被人丢在野外，情况堪忧，我这才把她捡回来的！”
“……嗯，我知道了。”
男人估计了一下欧丹的年龄。稍微判断一会儿，便觉得，她应该不可能是女士的私生子。
“那你准备怎么做？”
随口问了一句后，男人似乎想到些什么，遂兴致勃勃道：
“他是男孩吗？”
“女的……你别动坏心思。”
“哦…………”
如此，男人就兴趣缺缺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我的夫人。——是将她养在家里，还是……？”
女士昂首道：“我想找到她的家人。”
“很好，很好……就这么做吧。要多少钱，去找管家拿……当然，如果你需要人陪着；我也随时候命。”
这是句客套话。
即便身为商人，男人并没有太多事要忙。他也必须得为了笼络感情。而去和那些或大或小的勋贵及小贵族们，或打猎、或宴会、或品茶——该办的事、必须做的事，身为一家之主，实在是太多了……
他不会关心小事。
当然，这些花儿除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