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冰冷的电视镜头将申海市最大家族如今的窘境向全国、乃至全球播放出去。
季慕粼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中的情况。电视机扁平的液晶屏幕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不真实。祁一辰无法透过无情可观的镜头来猜测季慕粼心中此刻的想法。
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感觉。
跟着他和奶奶一起来到美国“避难”的还有郝思佳和一名刚刚聘请的私人医生。这个医生是祁天耀在离开前特地帮他找的，据说在全球都颇为有名。
这名医生的主攻方向是物理复健——是的，祁一辰的双腿的的确确是废了。根据诊断报告，那根钢筋刺穿了他的脊椎，直接导致了他下半身完全瘫痪。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被季慕粼的所作所为刺激得失去理智，然后在严重醉酒的情况下飚车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么会变成一个废人？
祁一辰狠狠地对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砸了一拳。
瘫痪之后他的脾气变得愈来愈暴躁。如果不是医生说如果他能够坚持复健，就能够为他安排进行手术或许有可能让他恢复原样，祁一辰都不知道自己如今会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而季慕粼呢？
他特地保留了原先的手机号又开了漫游，所有的社交工具里也仍旧把她的名片置顶——可是出国那么多天来，他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这一刻祁一辰一下子陷入了牛角尖里：季慕粼对自己果然根本没有多少真情实意。恐怕当她得知自己的父亲与她们家的纠葛之后，她就只是将他视作一颗能够轻易使用的棋子了吧。
在公司的账目被人彻查之后，祁一辰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检查自己的邮箱设置。当他看到季慕粼的邮箱地址和自己的账户绑定在一起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祁一辰大多时候不会让别人碰自己的手机——这一点就算是季慕粼也不例外。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原先他和祁家几乎形同陌路，自然要小心翼翼地防备祁一清的暗算。就连自己的奶奶他都不会让对方接触平时的通信情报，唯独季慕粼悄无声息地穿越了他所有的防御，却在他完全信任她之后往他的心里狠狠捅了一刀。
祁一辰忍不住抓起身边的水杯，用力扔了出去。
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一地，将刚刚推门走进来的郝思佳吓了一跳。
祁一辰冷冷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发什么呆？收拾干净。”
“知、知道了。”郝思佳紧张地点了点头，从衣柜深处那出扫帚和簸箕将地面打扫了干净。
她越来越害怕祁一辰了。
祁一辰说好了每个月会给她一大笔钱：她知道祁一辰自己的家底也很丰富，所以就算祁家倒了，祁一辰自己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但是祁一辰现在喜怒无常，虽然不至于到对她动手的地步，那阴冷怨毒的眼神却总是让她浑身发抖。
郝思佳不明白为什么祁一辰还非要把自己留在他身边。她早就知道了：祁一辰根本就不喜欢她，什么两小无猜的情谊那更是一个巨大的笑话。但是郝家早就已经被她的那些叔叔伯伯瓜分得什么都不剩下了，那么多年来郝思佳都是如同菟丝花一样借着祁家老太太的宠爱活过来的。所以当祁天耀提出要把她和老太太一起送走的时候，郝思佳也就理所当然地答应了。
毕竟，郝思佳对于祁家老太太还是抱着祖孙情的。
她原本还以为来了这里之后，她和老太太估计就和祁一辰没有太大的瓜葛了。可祁一辰却不按照常理出牌，完全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仆兼护工。
郝思佳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碎片倒进了垃圾桶里，然后从外套内侧取出一个薄信封来：“这个是刚刚寄到的，我没有打开看，你放心。”
祁一辰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东西放下，然后你可以滚了。”
“嗯……”
郝思佳根本不敢抱怨，小心地将信封放在了祁一辰手边的柜子上，离开的时候还顺手拿走了屋里的垃圾。
祁一辰受手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了，现在右手基本已经能够活动自如，只是手臂外侧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时刻加深着祁一辰内心的憎恨。
瘫痪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不习惯，更可怕的是心理的折磨。祁一辰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和季慕粼一起度过的那一段愉快的日子，然后仇恨就仿佛得到了肥料浇灌一般愈发深切地生根发芽。
祁一辰拆开了那个几乎没有任何分量的包裹，从里面倒出一个白色信封来。
信封上简单地写着“阿辰亲启”四个字，清秀的字迹让他如遭雷击。
即便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个字迹，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母亲的手书啊。
信封内有一张祁天耀和他的母亲还有襁褓中的自己的合影，背后写着的日期是祁一辰出生一百天的纪念日。
印着橙色小碎花的信纸上，母亲的自己整齐干净地铺展开来。
祁一辰沉默着将那封信读完，一时之间只觉得呼吸困难。
根据母亲在信中所说的内容，当初她的确是发现了祁天耀做的那些事情，然后前去劝阻他。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却并不是祁一辰所猜想的那样。一直以来他以为祁天耀是嫌母亲碍事所以才将他们母子二人赶走，但是根据母亲在信中所写的内容，祁天耀的所作所为恰恰是为了保护他们两人。
祁天耀很清楚自己做的事情一旦暴露，身边的人都会一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是祁天耀却不甘心一辈子老老实实地贫苦下去。这些年他做生意也赚了几个小钱，只可惜社会大环境始终无法摒弃士农工商的旧有观念，那么多年来祁天耀为了这些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侮辱。
他原本并不在乎别人如何对待自己。但是当他祁一辰出生之后，祁天耀的观点却发生了改变。
他可以委屈，但是他不想要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一样过这种不上不下的生活。从那一刻起，祁天耀开始疯狂地渴望财富和权利。他想要成为掌控一方的富豪，这样，就可以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部给自己最爱的人。
但是，祁天耀很清楚孤注一掷的风险有多大。所以他才决定将自己的妻儿送走。
母亲在信中反复提到，她不知道祁一辰什么时候才会看到这封信，只希望他能够不要憎恨自己的父亲，更不要憎恨自己的弟弟祁一清。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的弟弟从小就崇拜你的父亲，就好像你从小就与我更加亲近一般。所以，当你以为天耀要赶走我的时候立刻就选择了跟我走，而阿清则觉得天耀的身边不能没有人陪伴。你们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所以，妈妈希望你们以后也能够兄弟齐心，一起过好自己的人生。”
母亲的笔迹那么温柔，以至于祁一辰几乎能够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声细语。
为了母亲的愿望，他甚至愿意与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好好相处。
可是他还有这个机会么？
检控方提出的罪名零零总总大小不一超过两位数，最后总结起来竟然变成了扰乱国家稳定这样一条重罪。
这个大帽子扣下来，祁一辰顿时变了脸色。
他在这一刻明白过来：祁天耀做出了和当年一样的决定。他选择了将奶奶和自己送走。他知道自己从来对祁家就没有太多的归属感，所以在这风雨飘摇的阶段竟然毅然决然地决定把他送出国，让他远离家族倾覆的大难。
祁一辰狠狠地捏住了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他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他憎恨着一心为了自己好的父亲，却对季慕粼掏心掏肺结果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家族。
“你给我等着。”
祁一辰眸色沉沉地盯着电视屏幕内的景象：“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十倍体验我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