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软轿，才经过花园，便远远地看到段泓在厅前立着。
在等我么？李嫣想着，心里腾生出暖意。
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一个风流潇洒的模样，披着厚重的兔毛镶银边大袄，与旁边的人格格不入。如皓月清辉般闪耀。
恰好他转过头来。目光与李嫣对上。
只淡淡一笑。便迷倒众人。这世间所有的光彩，都集中在他身上一般。
“笑什么啊。”李嫣心里发毛。勉强地扯开嘴角，回了一个笑。
但段泓却好似没看到，目光直接越过她，快步走来，却丝毫不在她面前停顿。
“臣侄在此恭迎皇婶！”他作揖，高声说道。
李嫣这才转头，原来王雨柔的轿辇跟在她之后。
王雨柔缓缓下轿。
今夜她盛装而出，身上穿着滚金边玄色锦袍，上绣五彩朝凤鸟，头戴金冠，额前贴着花钿，眉如远山黛，眼若冰湖泛秋波。
好一个美人！美得人心尖发颤。
再配上她柔若无骨的身子，三寸金莲盈盈堪握，行走起来如拂柳，拂动众人心弦。
“婶婶小心。”段泓陪在身边，脸上始终是笑。
这个色胚。见了个美人就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平日里你不是一脸性冷淡的么。现在众人都看着，却来做这个样子。
还有，怎么有人能这样啊，轻而易举就能吸引全场的目光。
李嫣从心里鄙视这个人。
看他与王雨柔并肩行走，真是相配，神仙眷侣，宛若两颗璀璨的明珠合在一处，快要闪瞎人了。
同样冷眼旁观的，还有站在高阶上的锦贤王。
“姑娘，下轿吧。”翠儿也才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扶李嫣下轿。
罗英莲在旁说：“真是个俏人物，看得移不开眼。瞧我都傻了。”
“罗公公，直到今日你才认清自己的本质，实属难得。”李嫣捂着嘴笑。
“你何止是移不开眼，口水都流到膝盖了！”翠儿用手比划了一下口水的长度，自己乐得笑出声来。
“你可别笑我，你看在场的男人，哪个不是目瞪口呆，眼泛绿光。”罗英莲用兰花指弄了弄头发，“这样美，别说是男人了。就是我，也……”
李嫣拍拍他，道：“罗公公，你今日的觉悟真高。”
三人打趣的时间。段泓已经走到近前。
李嫣还捂着嘴乐不可支，抬头便看到他的脸，完全没了笑意，还皱着眉，非常不满。
“翠儿。她怎么打扮得这样素！我让人送去的锦袍为何不穿？金镶玉的首饰头面也不带？”段泓冷声而言。
“是我自己不愿意穿。”李嫣说，“我身份低微，穿得素净些，不给你找麻烦。”
原来只当是他没看到自己呢。原来连戴了什么首饰都要计较。
“罢了！”段泓不悦，皱眉走到她身边，二话不说，揽过她的腰肢，整个人像是摊在她肩上，半搂半抱走着。
十分孟浪！
“你干什么？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你没看到，那些官家的夫人都在鄙视我。”李嫣小声说。
“谁去管他们！”段泓仍旧如此，说话之时又往她腮边贴。
“你这样，她们会以为我是那种姑娘！”李嫣要甩开他以示清白。
没成想，挣扎不成，反而被段泓打横抱起。
旁人皆是倒吸一口气。
“你放过我吧。别这样。”李嫣觉得脸都要丢尽了。
李嫣看到众人的目光，听到周围细碎的议论，再看上面锦贤王皱眉的表情。
她恍然大悟，为什么突然送去华服美饰，为何要奢侈的软轿接她来，还非要安排走在王雨柔前面。还特地在众人面前做这种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动作。
他是故意的！
刻意渲染营造他风流的形象。
又被他当枪使了。
此时已经走到锦贤王跟前。段泓放开她，拱手作揖行礼。
“皇叔，侄儿有礼了。”他说道。
心中所想之人，近在咫尺，前面这个就是锦贤王。
李嫣忘却了一切，只顾抬头看他，依然俊朗，却难掩岁月的痕迹，还留了胡子，与记忆中的人，已经相差甚远了。
怪不得自己会认错。原来岁月如梭，物是人非。
但心中的怨气，却不会消散，哪怕三界轮回，哪怕天地合一。
李嫣莫名感到心口发闷，眼眶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与锦贤王对视许久。
直到段泓拉了她衣袖，她才回过神，纤纤玉手交叠在前，屈膝，盈盈倾身行礼。
“皇侄。这就是白天那个在柴房的小丫头？”锦贤王爽朗笑了几声，“我只当是你搜罗来的仙姿美人。”
初见李嫣，她脏兮兮躺在地上。锦贤王并没多看。
如今再见，如同脱胎换骨了。月色滚银丝锦袍，白绫布素净上衣，下着白色胧纱裙，上绣蓝色水波纹。头颈上一点装饰也无，只斜斜插了一只银柄白玉雕兰花的步摇。
“皇叔见笑了。”段泓说，也上前一步，将李嫣挡在身后。
“如此，人都到齐了。入席吧！”锦贤王朗声说道。
众人进入厅中。锦贤王携王妃入主席就座。段泓搂着李嫣在下座。其余一干人等，排列两旁，打横相陪。
李嫣这才发现，这个不是一般的家宴，下面坐的这一群人，看上去非富即贵。开始她有些不自在。
歌舞开始了，欣赏着舞姬的柔美身段，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她逐渐放松了一些。
只烦一件事，这个段泓！总是故意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些没用的话。
“你能不能别装了！”李嫣无语道，“人家都忙着看歌舞，没人注意你。你再浪也没人看。”
酒品果蔬端上来，满桌全是精致的吃食，李嫣食指大动，没了拘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你怎么跟饿死鬼似的。”段泓悄声说：“真丑。”
“你好。你最好了。”李嫣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说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我快饿死了。”
“别吃了。”段泓说。
李嫣大快朵颐，只斜眼看他，“连吃的都要管，有没有人性！”
这些都是行气大补之物，段泓只怕吃多了，对她身体不好，好心说她不听。臭女人！
“你如此贪吃，日后必定变成大肥婆。别说我皇叔了，我都看不上你！”段泓低声说道。
李嫣缓慢地放下手中的鸡腿，咬牙道：“算你狠！”
“女人就是麻烦。”段泓嫌弃道，但是却拿起帕子为她擦嘴。
两人视线交接之时，刀光剑影，唇枪舌战。但在外人看来，却是郎情妾意，打情骂俏。
更何况，在别人看来段泓几乎不怎么动筷，只是一直为她布菜，喂她喝酒，百般殷勤宠爱。
对视之时，李嫣脸上在说：装！我看你装！
而段泓则是：乖乖配合我，否则杀了你。
“皇侄对这位新得的美人，真是恩宠有加。”锦贤王说道。
段泓笑，说：“那是自然。这丫头可招人疼了。勾引人的功夫，更是了得。多谢皇叔成人之美。”
谁勾引你了。
李嫣怒得想掀桌而起了，却被一双大手死死握住。
座下作陪的，除了锦贤王府中的幕僚与谋士，还有当地的乡绅富贾。他们看着逸王的行为，脸上或有羡慕的，大多是鄙夷之色。
“美人，你觉得这舞跳得如何？”段泓一反常态，对着李嫣朗声问道。
李嫣不知该回他什么，只管点头。
“既然你喜欢，那便当赏！”段泓笑着，将一袋银子抛向厅中。
舞者得了钱财，甸了甸重量，不免热泪盈眶，三跪九叩，忙谢不迭。
“逸王出手好阔绰。”座下有人赞道。但听起来更像是讽刺。
“你何苦演这样的戏。”李嫣喝多了，有些微醺，低声说道，“把自己名声搞臭很好玩吗？”
段泓笑，道：“你既知我是演戏，便好好配合。回了牧州可没有这样的场面了。”说罢，将酒盅递到她嘴边，一把灌下。
“你一定要把我带回去吗？”李嫣不甘心，“我留在此处做你的内应与心腹。可好？”
“我怎舍得！”段泓把玩着手里的雕花酒盏。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李嫣低声威胁。
“你能耐我何？”
段泓说话时贴近她耳朵。外人看来，像是在亲吻美人香腮。一些个保守的人，都移开眼睛，不敢再看。
只一人脸色有异。王雨柔面上虽不动声色，却暗自咬牙，将手中锦帕攥紧。
李嫣甩开段泓的手，站起来，走到锦贤王座旁。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民女素闻锦贤王爷宅心仁厚，最喜乐善好施，成人之美。民女明日将离开王府，却有一心愿未了，愿王爷能成全。”她说。
“何事？”锦贤王说。
李嫣斜眼看了段泓，转而认真道：“民女来府中，时日尚短，府中规矩多有不周，有不能适应之处，承蒙翠儿姐姐照顾，让民女实有归家之感。故与其结下姐妹之情，纵难割舍。愿王爷成全，准翠儿与我同去牧州。”
众人皆诧异，怎么会提出如此要求。
唯独穿廊外等候的翠儿脸色惨白。
锦贤王还未出声。座下已有幕僚站起，说道：“王爷。此等美事当成全啊。”他言一出，附和之声不绝。
“准了！”锦贤王当即应允。
一个丫头问要另一个丫头，也说是美事。看来这些个谋士幕僚，早就觉察出翠儿有问题。
李嫣得逞，冲段泓扬眉，一脸得意的笑。
哼！你既是非要让我不痛快，那我也折你一将。叫你狂！看你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