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活动,无时无刻不在发出脑电波。
而记忆就诞生于从未停息的脑部活动中,冯白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记忆就已经等同于脑电波。
所以与脑电波同为生物电形式的西格玛射线,也就与之产生了作用。
作为近乎于“隐居”一般留守在这里的研究者冯白,她不知道这奇怪名字的射线是怎么产生的,又是如何拟构了那么多真实的逼真场景,更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射线是如何作用于我们很少去涉及的记忆领域。
我当然更不清楚,只不过我心里知道一个近乎于是答案一般的存在——纳兰亭。
她似乎是源头。
我本不该如此迷信纳兰亭的存在,因为现在我已经意识到纳兰亭也许不是那个家伙的真正名字。
尽管我见过她,但这名为纳兰亭的那个身体,也许又是和过去名为玛琳的那个女人一样,似乎只是她的一个载体般的身体罢了。
她更像是个问号。
时间追溯到一个多月前,不知是何种缘故,我的身体和意识出现了一些差错,结果是我现在意外地出现在别人的身体里。
除了确信自己的名字既不是叫“AXiu·G”,也不是什么阿修之外,我几乎一无所知。
从半岛醒过来的那一刻起,我忽然觉得世界仿佛是发生了让我无法说清的变化。
不安的我一路都是在摸黑前行,努力去理解我所遇见的事情。
但是越来越多未知的问号像是疯长的藤蔓一样,遮天蔽日一般把我遮盖在阴影之下。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提醒着自己,我不是演员,不是在拍影视剧,没有任何旁白剧本和写满了提醒台词的指示板告诉我应该做些什么。
只有一个坚定的想法像是烙印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它们是问号,而我要找到答案。
升降梯在下降。
身处在其中的我显得有些急躁,因为升降下降的速度很慢,如果有楼梯的话,我宁愿自己去走楼梯。
“这里的升降梯被限速了,”冯白大概是看出来我等得有些不耐烦,对我说道,“有些耐心就好了。”
“为什么要限速?”
“下降的速度太快,会影响到拟构场景的稳定性,”冯白回答我,“以我对设备的了解程度,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对冯白所说的话,我想到了之前冯白告诉过我的关于西格玛射线的一点特性,它会黏上任何触碰的物体。
于是我就问她。
“是速度会对射线产生什么影响?比如会把射线弄乱,所以场景也就乱了?”
“可能是,既然你猜到了,我就说说我对这套设备一些还不成熟的推测吧,它对场景的拟构和我们的投影技术最大的区别是创造性,”冯白的话让我感到好奇,继续听她说道,“如果是普通的投影,场景会先制作好然后再去投放,会有投放的终端设备固定在让它能最佳成象的角落点,你之前在里面有看到过任何的摄像镜头之类的设备么?”她问我。
“没有……”我回应一句,的确如此。莫说镜头,我连投影过来的光线都没看见。
“它可以用空间里遍布的西格玛射线,自动拟构出来场景,就像是生长出来的一样。”
“自动生长出来?怎么会?那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理解何为“自动生长”。
冯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我觉得是靠我们这里的想象力,所有病房里的拟构场景,在最开始并不存在,只有病人睡了一晚之后,它们才出现;另外,我每天都会去询问病人们做过的梦,虽然得到的结果是支离破碎的,不过当我带他们到病房外的拟构场景中去的时候,他们就会立刻回忆起做过的梦境,拟构的场景和他们梦境的匹配程度最高可以达到七八成,这也是他们基本没有人愿意离开这里的原因,仿佛是让他们梦想成真了一样,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病房里拟构出来的场景是出自病人们的梦境。”
“哈?”我不由得惊讶起来,虽然知道“梦想成真”这个词语,但没想到居然还真有这种事?
“不可思议么?我告诉过你的,梦境和记忆是一样的,它是大脑在我们入睡之后的活动产物,也是会产生脑电波的,而射线恰恰能捕捉那些脑电波。”
冯白之前的确说过,梦境是我们的大脑在加工筛选的一个过程,它会选择记录一些记忆,存储起来之后,然后再将梦境打碎随机而混乱地重组起来。
她这段总结可能是从奥斯西时的著作里提炼出来的,主题仍然联系着她坚信的观点:大脑是个“宝藏”,而打开它的“钥匙”则是藏在被刻意打乱的混乱梦境里。
“捕捉了脑电波,然后就根据梦境的内容开始拟构场景?”我很不可思议这样的说法,然后猜测道,“难道说,是那些射线是有意识的?就像是我们一样有自己的思想?”
“起初我和你想的一样,不过我观察了很久之后,生物电只是生物电,它没有和我们一样的意识,所以答案是否定的,”冯白这么告诉我,“我觉得,设备提供的那些射线它们像是一个放大镜。”
“放大镜?什么意思?我看到过它们,明明是些‘电缆’一样的蓝线……”我想到之前看到过的西格玛射线模样,又再补充一句,“用你的眼镜。”
“那么,先抛开你用眼镜看到的那些杂乱的线状形态,我认为它是能将病人梦境放大的一种特殊装置,”冯白解释道,“好比我们看到的显示器一样,显示器收到信号之后,通过阴极射线管把信号投射到我们看到的屏幕上,而这套设备似乎是把这个过程融合成了一体,它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西格玛射线的作用就是捕捉梦境的脑电波信号,然后将它在外部的环境中拟构出来,至于它是怎么做到的……我目前还没有什么定论,因为它融合的是生物与非生物两个天壤之别的存在,远比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技术要先进得太多……”
冯白说到这里,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痛苦,我猜大概是知道她自己还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不过冯白已经远比我好得多,我没有她那样会因为自己无知而感到太多的羞耻感。
“可能自己费尽心思想要了解的所谓真相,远远超过我们所能想象到最残酷的结果,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冯白感慨道,“而且实际情况远超预估,这是科学实验经常会遇到的事,再失望的结果,也只是一种可能,在没有得到确定之前,现在的答案可以是无限多的。”
原来冯白也不是完全冷冰冰的那种为实验献身的科研疯子,她至少这会走了一段时间感性的路线。
“那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要把梦境放大?”我问道,冯白的解释未必就是真实情况,不过我好奇她的想法。
“梦境之所以难以研究,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它很混乱,而且消失得很迅速,也不可能被准确捕捉,”冯白对我点点头,收起了她刚刚有些失望的情绪,继续说道,“这套设备能将它呈现出来,而且它的准确性已经比之前提高了很多,如果我统计得没错,现在它差不多能反应出梦境五成以上的场景内容。”
“可……这有什么用?”我还是不能理解。
“无乱再怎么随机混乱重组出来的梦境,本质上都是伪随机,大脑的混乱重组看似没有规律可依据,但其实这里面一定有一套计算法则,只要把梦境还原出来,一个个累积去验证,总会有机会找到规律,偶然撞对的几率虽然极小,但那也是机会,这是我总结出来对方的动机,”冯白话的后面部分一锤定音,“这说明对方和我一样想要找到,打开记忆‘宝藏’的钥匙!”
那些能拟构场景同时又能干扰我们记忆的奇怪射线,总归有一个在这里存在的意义。
啊……虽然感觉又被冯白绕回去了,不过她的逻辑似乎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也许冯白是对的。
“我还想过要加入那边呢,因为答案不会自动飞到我的手中,这大概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冯白这么说道。
“后来呢?加入了么?”我有点好奇,但是大概也猜到了结果。
“如果加入了,我就不会留在这里了,那帮躲躲藏藏的家伙还真是很会掩人耳目,我先生有许多朋友,都没能找到他们是躲在什么地方,HK、NY、Tokyo、Georgia……所有我觉得可疑的地方,都拜托人去找了一段时间,不过没有什么收获,这些家伙还真是可恶呢,一点线索都不打算留下……”冯白和我想的一样,一无所获。
我觉得很怪异,作为和那边交易过的冯白,不会连交易对象都没见过吧?
夸张点说,就算是收个快递,那也有发货地址的吧……当然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走快递,这样几乎需要一整个山体才能运作的构架,也不可能当成快递运送过来。
可是即便那边只是派出了一个代理人,但那也是线索啊,按照冯白说的,陆放有许多朋友,说明人脉关系还有些,在这个信息爆炸的网络时代,想要找个人根本不难的吧……或者说想要完全藏起来,根本不可能,冯白他们怎么会一点收获都没有呢?
“冯医生,他们会不会也有个这样的地方?”我想到这点,也许交易的那方地点是有真实存在的点,只不过所有涉及到的人都和从小牛山关怀院出去的人一样,没了那段记忆,“为了隐瞒踪迹,所有参与的人也都忘了那里?”
“这点,我和我先生已经想到过了,答案是不成立,”冯白否定了我的猜测,接着解释道,“虽然我说离开这里就会有失忆发生,不过,西格玛射线并不会影响其他记录手段,举个例子,如果你有心的话,是完全可以把这里的情况记录在纸上带出去的……”
冯白忽地一愣,她可能刚刚意识到自己透露了这里的弱点,停顿下来盯着我看了一眼。
“和我想的一样!我想过记录下来,然后带出去的方法,可我好奇的是那些来参观的游客他们没人记录么?”我回应了冯白的话。
“所有人入山之前,会被要求把他们的东西留在入口的收藏点,不会有任何电子设备进来这里,”冯白说这话时叹了口气,还冲我笑了笑,她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再瞒着我,就干脆坦白了说,“理由是防止里面所有的东西被腐蚀,所有人除了留下随身的东西之外,还会穿上这里专门配备的防尘衣服,其实那就只是普通的布料,呵呵……很好用,到现在都没人怀疑我们的要求,这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事情。”
“原来如此……”
“是,离开这里就会有相关的记忆消失,发明这套设备的家伙其实是有意要隐藏这套设备,只不过由于设备的特性,想要隐藏这里的话,还需要考虑得更周全些,所以,我们才会这么做。”
“那如果什么都不带的人进来这里后,即便发现了什么太奇怪的东西,出去后也记不住,”我问她,“因为射线衰变的缘由,他们就忘了那段经历的记忆,是这样么?”
“没错,”冯白肯定了我的说法,“我不排除对方也是在利用这套设备的机制防止信息泄露,但一定不只有这一个措施,如果只有那一个,我不相信一直都没有消息流出来,所以答案是对方不止利用了这套设备的机制,还利用了许多很厉害的资源,共同达到隐藏保密的结果,而且我先生有几个朋友因为帮忙搜索消息,现在已经失踪了很久,我们不得不放弃这个办法。”
“失踪?现在还是没有消息么?”
“是,”冯白的语气很歉疚,“我们不能再找别人,所以自那之后,我先生一边找他们失踪的原因,一边继续找外面的线索。”
我有些惊讶,失踪的原因有太多。按照我经历这一路的经验来看,陆放的朋友也许是遭遇到了什么不可抗力。
而且想到维持纳兰亭那个地下实验室运转的四个势力,我猜测着陆放的朋友,也许是被干掉的。
“这些人真是自私……掌握着那么厉害的技术,却藏起来自己用,我们被那些人一直瞒着,真是气人啊……”我忍不住这么感叹一句,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眼冯白,因为她和那些人的做法也差不多,都是想隐藏。
“实际上,我觉得他们的做法很正确,虽然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喜欢那样的隐藏。”
冯白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她也是如此。
“当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之后,大多数的反应都是会先将它隐藏起来,我不会给自己找借口,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只不过隐藏最终还是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因为未来还会有更厉害的设备出现,事实是需要慢慢发掘的。”
我觉得冯白的做法也是自私,虽然她的出发点似乎也没有太多恶意,但我还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做法。
“为什么?你们会认为隐瞒会是件好事?”我问她。
“你不明白么?有些事情如果公布的话,会让我们的社会属性崩塌,比如价值观,你会听到到处都是无数的阴谋论,好战分子也就有了更多的借口,我们会陷入许多混乱,举个例子你一定就能明白,比如核能和外星人,如果现在公布一个假设,有谣言说核能是外星人传授的技术……”
冯白停顿的点很奇怪,而且她改变了她举的例子,“我还是换个更实际点的例子吧,比如我们都已经见过的这套设备,假设它现在已经在全世界遍布,那我们的社会一定会动荡不安,一定乱套,想想看吧,到处都是改头换面的人,到处都是被剥夺过去记忆的人,他们沉溺于自己用这套设备拟构出来的世界中,这样的世界也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停滞不前的话,人就会被时代淘汰掉,而那些储藏在大脑中的宝藏,也会因为找不到钥匙,可能永远也不会被打开。”
最后冯白还是绕回到了她一直坚持的观点上去。
“所以结论是隐藏对我们绝大部分的人来说会是件好事,至少目前就是如此,一直被隐藏也不会是最后的结果,因为变化早已经发生,我觉得这套设备是在未来众多结果中提前到来的那一个,它就像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一个信号,我们要做的是解读这个信号,而不是滥用它,不是么?”
冯白很会做总结,我听完她说的,整个人就毫无脾气。
我没有她想得那么远,但我得承认她说得没错。
“虽然感觉不甘心,但是不服不行,他们确实比我厉害,所以这几年我留在这里继续研究,而我先生会在外面活动得多一些,”冯白说起她的经历,又说了一句,我无比认同的话来,她说,“相信我,我们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它同时又悄无声息。”
关于“变化”这点,我当然信。
“我没能力对你确定地说是什么,只能告诉你那是未来,在未来会确定地有那么一天,也许不必要是很远的将来,在我们寿命将至之前,也许我们能会成为有幸目睹时代剧变的见证人之一。”冯白如同是画了个饼。
这句话说得很是唯心,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不过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