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来到了夜晚的十一点之后,晚间的新闻播报已经结束。
陆放冲我笑笑,这么说道:
“人物画……我看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你这样子没精打采的,受打击了吧?!”
不是很明白他从哪看出来我饱受打击的。
表现沮丧的原因只是对自己没有想起来更多,因为我原以为我会记得蛇昙沟经历的所有,实际上我能记起来的内容却是很有限的。
现在我只想把能记得的都记录下来,所以我需要的是一个安静得可以让我思考和记录的地方,越少交谈我受到的干扰也就越小。
于是我伸手想要回草图。
而陆放好像到了酒店之后,就不再开启他话多的技能包,从电梯那里见他离开到现在仍旧是一副半严肃半深沉的状态。不知为何之后见到他的目光总会让我感觉像是铲子一般,像是要从我这边挖走些什么似的。
就如同他现在正盯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回答他。而我一心只在我的草图上面。
连着尝试几次之后,还是被他阻止。我有些火大,很想对他动粗,因为我不觉得我和他已经能熟到随意捉弄的地步。
我在心里给陆放做起了加减分,分一旦够了档,到时动起手来我绝对不含糊。
“你在说谎,这不是人物画!”陆放紧接着的一句话,就让我突然紧张起来。
难道说他也知道草图代表的意思?
“没错吧!?”他露出仿佛是已经看穿我的那种眼神来,然后把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的确有些心虚,但我觉得自己的回答并没毛病。
因为草图里除了眼球周围的褶皱有点多,红黑眼球体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普通的眼球。
那些图案也能勉强联想成人体的肢体动作,再配合一个成品的纳兰亭肖像,我的解释完全不会被任何人怀疑。
“你想多了……能把它们还给……”在不撕破脸皮的前提下,我直接开口讨要,不再想乘其不备抢回来。
不过我被打断,陆放在这句话的前后,像是又变回了唠叨状态,我并不是罗丹能跟他聊很久,只是看在他之前对我还挺热心的,所以我对他的感觉其实不坏。
好感觉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它正在慢慢变坏,如果他一直不还给我的话。
“害羞!是和女朋友闹矛盾了?所以思念画她的样子,我猜对了么?”他将我的草稿压在胳膊下面,继续笑着问我,“猜对了吧,还骗我在练习人物画。”
女朋友?这个玩笑可真不好笑……我很想说我才不会想和一个怪物成为男女朋友,可说出来陆放也不会理解我的尴尬,所以我只在心里这么吐槽一句。
“不是,我瞎画的,这可以锻炼想象力,能把它们还给我了么?”我这么说道。
“想象力,那就对了,我也经常想象梦里的仙女呢,你该有30左右的岁数了吧,还没结婚么?”他还是没打算还给我,Excuse me?这些话对我有什么意义?别说我30了,就算是40、50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的吧,我吐槽的同时在努力控制自己将怒的情绪。
然后就看到陆放坐到了我的身旁,再给自己加点了一杯酒,还问我,“喝点什么?”
“不结!不喝,谢谢,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我抓到被陆放压住的草图,用的是这个借口。
现在的时间点我再回去房间的话,说不定乐乐鸡已经走了,她总不至于为了完成业务,还赖在我房间里吧……我寄希望于此,但我一时间仍旧没走脱。
我听到陆放再说道:“我和我妻子做过一个几乎完全一样的梦,一只眼睛,很大的眼睛,还有颜色,”
他的这句话让我瞬间冷静,我屏住呼吸,生怕错过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
不过,事情并不能如我的意思。
“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梦才有机会说上几句,然后就这么认识了!很神奇吧!这就是缘分!妙不可言,可以是任何东西,你还年轻,虽然已经走在奔四的路上了,哈哈哈,别这么肯定就说不结婚,等你遇到了对的人,相信我,你会知道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的……一定会的!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我实在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
陆放原来是要对我发表他关于婚姻与缘分的说教,他刚刚说出来的话略嫌老土,也没错,但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知道他提到的那个梦。
抢在他误会我对他的说教感兴趣前,我连忙打断他的话。
“谢谢你的指教,不过,那是什么样的梦?能说得具体些么?我想知道?”我问他。
“你感兴趣?”他见我点点头,对我招招手,“我们换个软座,反正吧台也没人了,去那边吧!”
清酒Bar里除了值班着还在等我们离开的服务生外,只剩下我和陆放两人。
然后我跟着陆放去了他选的地点,是靠近窗户的两个座位,外面低头还能看到路面路灯。
“我是个商人,装运转卖什么的,只要有需求那就什么都可以交易,”陆放坐定之后,称呼自己为商人,看来他不仅仅跑船,接着听他这么说道,“不过梦都是隐私的,既然要我全部告诉你,你也得告诉我一个,才算公平交易。”
“我的梦?”我有些惊讶,陆放说的话和他提出的要求越来越让我感到怪异。
“当然……要怪异的,要是你告诉我做梦得了大奖,这样的可不算,”陆放继续这么描述,“比如我要告诉你的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球,这样的才足够怪异!就算今后是用来和别人吹吹牛,也能算个不错的资本,怎么样?”
我不敢苟同他所说的吹牛想法,但只要他肯说,我就什么都愿意听。
但是,我很怀疑他能记住多少。
因为通常在梦醒之后,很短的时间内,我们可能就忘了做过梦的具体内容,如果真要去花时间仔细回忆,自己清醒时候的意识又会在不知不觉间对自己已经模糊的梦境添油加醋。
所以如果有人说自己真的能勾勒一个具有完整细节的梦,我觉得他得到的结果只是自己大脑自认为合理加工之后得到的产物。
似乎大脑并不能把在梦境中经历的记忆保存,这让我联想到了有意思的点,比如纳兰亭对我说过的“TA”的修正。
“你在想什么?我说拿来吹牛,只是开玩笑,放心,如果你觉得是很隐私的,我可以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起,”陆放看我迟迟没有回应,这儿安慰我。
他对交换“梦”境有着超乎我预料的热情,这是我暂时所不能理解的。
“别想太多,把这当成一种愉快的分享吧,我喜欢收集别人古怪的梦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多讲几个我从我的船员那里得来的梦,都很有意思,”陆放拍拍我,示意我不要怀疑他,“我没有恶意,请把这个当成是我个人的爱好吧。”
我见过听过不少人收集各式各样物品,头一次听说有人会把梦来当做收集的物品。
那是怎样的存在?他又收集了多少梦境?我突然很好奇这一点。
“可以,我也有做过很奇怪的梦。”我点点头回应他,脑子里想的是把蛇昙沟的遭遇说一部分出来,随便哪一部分,我觉得我都能被别人当成是在痴人说梦。
“好的,那我先来吧,”陆放拿出一支录音笔来,他对我笑笑,“待会你说的时候,我用这个记录下来,随时携带的小玩意!”他说着还摇了摇手中的录音笔,然后我看到录音笔中突然射出一条红色的射线来。
这支带着录音功能的激光笔,着实惊到了我。
我忽然意识到这东西我一定是在哪见过,而且不会是在商品柜里,瞬间我的脑海中蹦出了一张女人脸来。
“那是个有些怪诞的梦,”
陆放的话打断了我瞬间的回忆。
“一只巨大的眼睛被埋在了海里面,海面上能看到无数相互交错连接的桥梁,就像是一个充满桥梁连接的世界,很神奇,对么?”陆放的表情像是一个孩子似的,他对我回忆这个怪诞梦境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欣喜。
我点头回应了他,继续听他说道,
“我在桥梁上跳跃,所有人都在桥梁上跳跃,像是脚下有弹簧一样,在最高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飞起来一样,然后我坠落到了海里,在一个山洞一样的管道里滑行,最后出现在一个巨大的眼睛面前,但我对它的记忆不是太深,梦醒后第一时间就记录也还是没有找到什么细节,其它的我在第一时间记录的时候还有不错的印象深度,”他继续喝着酒,并且起身说要去酒保那边再拿一瓶酒过来。
听起来,醒来后在第一时间记录的方法很有效,能赶在梦境消失前抓住梦境内容的尾巴。
这并不是有多么高科技的方法,只是几乎没有人这么做过。
绝大部分人都只是把梦境一带而过,如果不是带着特殊目的,平时能像陆放那样在醒来后第一时间记录梦境的人,也许全世界都没有几个。
不管怎么说,陆放做到了。这似乎是他现在能告诉我这么多的重要原因。
但我没有排除他杜撰的可能,因为我在这里从看到他的时候起,他就没让自己的嘴巴歇上几秒,一直在喝酒。
虽然他的思维还算清晰,看上去也并不像是奥斯西时那样的酒鬼,可一直这么喝下去,说胡话是早晚的事。
除非喝酒是什么前提条件……我甚至想到了这个点,因为酒精怎么说也算是一种刺激大脑神经系统的有机物,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谁知道呢。
砰!他把酒瓶轻轻砸在我们面前的钢化玻璃桌上,再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下去。
然后接着说。
“它对我眨眼,我周围附近能看到许多藤蔓一般的花纹,它们连接在那个大眼睛上,在巨眼睛旁边有个穿着马戏团服饰的小丑,他周围全是石像、猫或者是老鼠之类的动物,它们对着我流口水,我在梦里的最后时刻看到了我的妻子,”
他说的梦,听上去更像是个故事,场景仿佛已经布置好,现在让我感觉场景画面一直静止未动的原因,似乎是还缺少一条故事里的主线。
比如陆放在他梦的故事里,是要做什么?……我这么想着,又听他继续说道,“这就是这个梦最最最神奇的地方,我的妻子也记得我的模样,很不可思议吧?我们后来分享得知这个梦之后,一致认为那个梦就像是联系着我和她的一个通道……之前我根本一次也没见过她……不可思议……”
这看上去像是一条主线,但难道说这个梦的意义就是当一个姻缘红娘?我不知道,如果只从陆放说的这个梦来说的话,我没有找到任何的头绪。
“我妻子梦到的,基本和我差不多,数不尽的桥梁,无边无尽看不到头一样,藏在海里的巨大眼睛,就连那些石像、猫、老鼠什么的,也描述得差不多,不过她所感受到的还比我还多一些,她并不只是见到我一个人,她说她见到了许多,然后海里面会出现巨大的漩涡,桥梁会断掉,上的人也会随之掉进去……然后她就醒了,”陆放玩起了他从怀中再次拿出的录音笔,“不可思议……她后面说的就像是个预言一样,不是么,比如末日什么的,因为有了那么多的毁灭……“
“好了,我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陆放紧接着催促起我。
我听了那么多,脑子里突然觉得我似乎也做过这样的梦。
关于桥梁还有桥下面的水域。
那种如同错觉一样的既视感,很强。
“一个女孩……从桥梁上掉落,她拿着匕首……坠落到水域……通过指引来到山洞,”我的两眼放空,但我的思维很清晰,我知道我并不是在对陆放说我之前准备说的内容,有关蛇昙沟的遭遇我一个字也没提,现在这段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回忆。
那个穿着马戏团服饰的矮个小丑模样,在我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清晰,还有那些阴影变幻的石像,在我回忆中最后闪现过去的画面是一对被绳子勒紧脖子的猫鼠,除了石像,周围还有着麻木表情的人脸死尸。
她要逃走。是我最后告诉陆放的。
我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才会说这些,而看对面的陆放则是带着欣喜,他的两眼放光。
“很精彩!如果你没有骗我的话,”他这么说道,“这说明你和我们做过类似的梦!实在是太棒了!这意味梦境并非完全没意义!对么!你也这么觉得的吧?!太好了……太好了……”
我点点头,不过没有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起码那段仓促的回忆过程中,并没有出现陆放提到的埋在海里的巨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