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蓝沉默了。
苏雪黛有心病她是清楚的。抗拒生人,拒绝异性,一定程度上的社交恐惧,外界只道苏世女总裁年纪轻轻就有着领导整个企业的魄力,却不知道她为了做到这些要经受住多大的心理压力。
“心病不只是心病,对于患者自身的身体健康也会产生影响。假如对于心病诱导出的身体疾患仅仅通过药物去强行压制,而不是对症下药,做出正确的心理治疗,那么病人恐怕很难被治愈,甚至会逐步恶化病情。”
云凌绝直视苏雨蓝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家里如何看待你姐姐的病情,我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彻底搞清楚她的心病源头在何处,我只能告诉你,不管病人是否愿意接受心理辅导,一直拖下去的话对谁都没好处。她现在心经不畅肝火积累,精神长久紧绷而多疑,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有演化成躁郁症的倾向……”
“……”
云凌绝的话让苏雨蓝忍不住瞪大了双眼。虽然这样的诊断结果并未出乎她的意料,但经由他人亲口说出,还是让苏雨蓝心里很难受。杜医生作为苏家的健康顾问,是唯一一个被苏雪黛接受的,对她进行简单诊断的医生,可对于她的心理问题,对于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苏雪黛却从未与他人吐露一星半点。
当年,从国外归来之后接手了企业的苏家大小姐,较之之前的极端冷漠,变得愈发自我克制。除了刻意与陌生人和异性保持距离,且不可控的抗拒沉默,苏雪黛几乎与正常人无异。苏雨蓝一度认为时间可以冲淡心中的伤痕,尽管姐姐童年经历的事情难以磨灭,但此时出现在众人眼中的苏雪黛,显然已经是个合格的领导者。
直到那一天,苏雨蓝撞见了从商务酒会回来的,缩在卫生间里一面干呕一面神经质拼命洗手,眼眶通红却哭不出来的苏雪黛,她才明白自己的判断有多么可笑而草率。
也正是那天的所见,让她萌生了为苏雪黛分忧的想法。父辈血缘让两人相差七岁的面孔在妆容修饰之后极其相似,尽管一开始苏雪黛并不同意苏雨蓝的建议,但长久的精神压力让她不得不向自己的心理弱点妥协。
“……云医生,苏总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不可能强制她进行心理治疗。”
云凌绝一针见血的诊断,让李言不禁叹了口气:“长久以来,苏总一直不愿面对自己的心理疾病,不然雨蓝也不用出此下策做到这一步。苏总她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苏世之于她有多重要先不说,她本身的性格根本不允许自己在事业上显露出软弱。真的,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在我们眼里,苏总她承受的太多了……”
“云哥,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苏雨蓝咬着嘴唇,眼眶不知不觉红了:“今天多亏有你在,以你的见解,我们应该怎么处理我姐姐的情况?”
“我的见解……就算病人抗拒心理辅导,你们也不该由着她。当然是送到正规的心理治疗机构,找心理学专家……”
“云医生,虽然很唐突,但是你的医术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要你来给苏总看病,你有几成把握治愈她?”
李言斟酌着字句,轻声开口。
“我?”
云凌绝明白对方的意思,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我一个医科大学在读生,还是学中医的,心理学并不是我的强项。你们与其拜托我,真不如找个更专业的人士来。”
顿了顿,云凌绝继续说:“而且你们也看到了,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病人能不能治愈,而是她愿不愿意接受治疗。如果苏总愿意接受心理辅导,那问题将会变得简单很多。”
苏雨蓝一直安静地站在云凌绝旁边,听他分析苏雪黛的病情。待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女孩忍不住深深呼吸,继而抬起头,见旁边的李言一副想要继续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伸手拉了他一下:“算啦, 云哥说的对,以我姐姐现在的状态,是不会接受陌生人单独为她进行诊治的。与其直接找专家上门治疗,还是先去医院咨询一下比较好,毕竟姐姐绝对不会喜欢自己的私人空间被打扰。”
云凌绝点头:“是这样没错。你们记住,苏总的治疗要循序渐进,给她适应的空间和时间,让她一点点敞开心扉,这样对病人的刺激最小……”
“我没病!不需要治疗!”
话没说完,门口忽然有人冷冰冰打断了他的句子。云凌绝一愣,顺着那有些耳熟的声音回头去看,果然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扇了他一巴掌的苏雪黛。
“姐,你怎么过来了?!”
苏雨蓝迎上去,伸手小心地扶住与她长相肖似的女人:“哎呀,你才刚刚清醒,别到处走动啊!公司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把法国人送走了,单子也谈妥了。”
“辛苦你们了。”
苏雪黛拍拍苏雨蓝的肩膀,目光柔和了些:“我身体没有大碍,大概是最近太忙了休息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扫了眼云凌绝,冷漠地开口:“都是小毛病,看医生就免了吧。咱们公司好歹也是有规矩的,以后别随随便便让来路不明的外人进工作区。”
来路不明的外人……
云凌绝觉得好笑,苏雪黛言辞间似有似无透露出警惕和嫌恶,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
“姐,你真的误会了,云哥他……他是我朋友,在国立医科大学读中医的,医术非常好。因为这次实在是事发突然,杜医生又不在,我心急上火才打电话跟他求助的,今天也多亏了他及时针灸救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见苏雪黛抿着嘴不说话,苏雨蓝试图缓和尴尬的气氛。
“哼。”
苏雪黛吐出个轻蔑的鼻息,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目光最后落在他修长的手上。不久之前,就是这双手握着自己的脚踝,在小腿上进行所谓针灸的……
刹那间闪过脑海的片段让苏雪黛脸颊一红,细嫩的脚踝处似乎还残留着这陌生男人的指温,让她极其不舒服。忍不住皱起眉头,苏雪黛恨恨瞪了云凌绝一眼,恨不得当场掏出消毒湿巾擦自己的脚踝。
但是,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并且心里面对这个一脸无害书卷气的男人充满怀疑和抵触,可是事实却是在他为自己针灸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的脑海和疲惫酸软的身体有一种说不出轻松,心里面似有似无沉甸甸压着什么东西的感觉,也在极短的时间内缓和了许多。
注意到苏雪黛在盯着他看,云凌绝并不多说什么,也不想去计较之前的那一巴掌。毕竟于理自己行医救人不是为了让病人千恩万谢,再说苏雪黛有心病,控制不好情绪在所难免,于情他也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心里犯别扭,再怎么说那也是苏雨蓝的亲姐姐。
见苏雪黛面色红润,喘息均匀,云凌绝也无意再多做逗留,就伸手扯了把背上的书包,不疾不徐开口:“好了,看样子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雨蓝,有事电话联络,我先走了。”
说着,云凌绝抬脚就往门外走。
“哎等等!云哥你等一下……”
苏雨蓝眼看着青年离开,而站在自己身边的苏雪黛一直紧紧绷着一张脸,心下掠过一丝奇怪。虽然苏雪黛一向与陌生人保持距离,且对异性极其厌恶,但近两年像这样毫不遮拦地表现出来实在少见。真不知道刚刚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难道两人产生了直接冲突?有李言在不应该啊……
越想心里越着急,眼下显然不能问苏雪黛,而云凌绝背影渐远,苏雨蓝来不及再细想,说了声“我送他下楼”,举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可笑。”
冷脸看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苏雪黛回头看了眼李言,不动声色的朝旁边挪了挪:“以后这种人不要随便放他进公司。”
“好。”
李言忙答应她。自己为苏家办事也有些年头了,可依旧不得不接受事实,连他也在苏雪黛保持距离本能抗拒的陌生人之列。虽然情况比其他人稍微好些,但也仅限于多说上两句话,处理工作事务罢了。
苏雪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回了办公室。
云凌绝乘电梯直达一楼,很快出了苏世的大门。
“就到这儿吧,我打车回去,你也别送了。”
开口对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苏雨蓝说道,云凌绝忍不住心里感慨,这姑娘平常活泼俏皮古灵精怪,实际上却非常有担当,感慨之余,他也忍不住多了几分佩服。
转念又想到楼上那位冷冰冰地女总裁,想起那抽在自己脸上的巴掌,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心里一阵唏嘘。
“别打车了,跟我走吧。”
苏雨蓝忽然开口,打断了云凌绝的思绪:“今天你忙活这么久,刚解决娟姐前夫赌债的事情,没喘口气儿就被我急急忙忙叫过来,这会儿差不多到饭点了,干脆去我家吃饭好了,也算……也算我还你的人情。”
“只是单纯吃个饭?”
云凌绝停下脚步,微微笑着看向苏雨蓝:“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儿你直说啊,搞得我多可怕一样。”
苏雨蓝撇撇嘴:“这你也能看出来?厉害厉害,那我也不跟你客气咯。其实吧,是我爷爷想见见你。”
“你爷爷?”
云凌绝有些奇怪,但又想到苏家之前调查过他的身世,心里明白过来:“是关于你姐姐的事情吧。”
“是,不过也不全是。”
苏雨蓝拉开车门:“老爷子下午才联系我,说要是有机会务必请你去我们家坐坐,正好你现在没事,我把你带过去早早交差也好。具体事情嘛,到了你就知道了。”
“没想到我还挺有卖点。”
云凌绝坐在副驾驶拉好安全带,想起近段时间乱七八糟的经历,小声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