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僧一怔,目光望向纪冲风,此刻,他眉宇间尽透着不可一世的张狂与豪恣,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更是光芒炫世,且那目光幽邃迷深不可见底,恍然间,心头没来由的一寒。
“我们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包括师傅。”纪冲风前移几步,单手负于身后,静静的立于长廊边缘,正面对着东方天际那红灿的太阳,冷淡的说着,“什么能占星罗万象,能知过去未来,能预国之兴替,这些……不过是天下人以讹传讹罢了。信者则灵,不信者,则以为妄论。”
话到此处,他稍稍停了一下,又继续道:“天下人无不对天师传说深信不疑,所以他们则认为,我便是天定的圣主,是能够一统辛洲的霸者,是可以安天下的明君,可事实上,师傅选我为日后的天下之主,不也是在赌么?!”
万丈僧没有说话,但双眼却一直在凝望着背对着他的纪冲风。
“纵然真有天定一说,但我若什么都不做,你们也什么都没有为我做,上天会将这个天下送到我手上么?”纪冲风抬起双手,似承接着什么,右手中那柄龙锁宝剑也因他的激情而簌簌直颤。
万丈僧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听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片刻后,未听到身后之人的声音,纪冲风似也知道他不会开口,摇了摇头,自己答道:“不会的。”
“我的天下,是要由我戎马征战、运筹帷幄,去争、去创的。”纪冲风微眯双眸,目光落在手中的龙锁剑上,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无比锋亮的剑身,“而师傅……他赌我能够战胜任何人,战胜一切,最终将整个辛洲都踏于足下。”
万丈僧缓慢的将目光移开,也向前走了两步,平淡的道:“不错。师傅的确在赌,不论是选你,还是选旁人,都是一场风云赌注。”
“大师兄应该最能明白,师傅赌的,并非这个未来的天下之主,而是……”纪冲风声音稍稍一缓,随即接着道,“他选定的这个人,关系着天师一派的未来!天下人都在看着他,若我败了,那么天师传说,也将不再可信。”
万丈僧又沉默不语了,心中却颇生感触。
纪冲风侧首看着万丈僧,轻讽的一笑,道:“这个代价,他输不起!你们也输不起!所以自选定的那一刻起,你们才会竭尽全力的,助我铺一条通往苍穹之巅的皇者之路。我说的可对?”
万丈僧目光微敛,对于纪冲风这般犀利的质问,似并不在意,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道:“对,我翁天台所做的这些,不全是为了你。”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纪冲风微微勾了勾唇角,道:“所以说,从头至尾,我们所行之事,哪一件不是在赌?!”
万丈僧默然听着他的话,沉吟了片刻,又出声问道:“你决定了?”
“这旷世第一杀阵,我用定了!”纪冲风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坚定了自己的答案。
他微微扬起下巴,再道:“既然敢赌,我便有胆量承担一切。”
闻得这一语,万丈僧的身体似是微微抖了一下,托着紫金木鱼的手也随之一颤,险些将其摔在地上,不过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知道,这个人,绝不会是天命的傀儡!也不会受任何人摆布、利用,包括他们的恩师——华空!
忽然,纪冲风唇畔刚浮起的那一丝淡淡的笑意瞬间一收,眼光顺着长廊瞟向小院门口,面色端严而深沉。
万丈僧似也有所察觉,转头望向门后。
只见丁阔一脸凝重,健步如飞,很快便来到了两人近前。
“拜见殿下!”
丁阔单膝跪在纪冲风面前,俯首行礼。
“起来吧。”纪冲风淡淡的吩咐一声,而后眼光轻轻一扫,却见丁阔身上有血,又看着他的脸,缓缓问道,“受伤了?”
丁阔起身后也垂眸瞟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迹,那攥得紧紧的拳头还是抑制不住的有些发软、无力,声音低沉的、甚至是微颤的,回道:“这不是属下的血,而是……是……”
纪冲风目光冷利的看着丁阔,轻轻的问他:“是什么?”
“是……”丁阔紧锁着眉头,一咬牙,吐出四个字,“是祭磬的。”
“祭磬回来了?”纪冲风眼波轻动,“他为何没来见本王?”
丁阔没有开口回话,反而将头垂得更低了。
“他受了重伤?”纪冲风猜测道,但很快又将这个念头否了,“那些人怎么可能伤得了祭磬?!”
“殿下,祭磬他……”丁阔虎目微润,强忍住眼泪,道:“心脉尽断,仅凭着最后一口气……撑到了华云山下。”
“什么?”纪冲风身体一震,险些站立不稳,之后,一步近前,一把扯住丁阔的衣襟,眸中光芒如剑,亮而利,仍不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面对如此失态的殿下,又想到那个与他情同手足的狼兄弟,丁阔只觉胸口沉闷,几乎将要吐血,却依然保持冷静的回道:“祭磬已去。”
纪冲风闻言目光一滞,手忽然松了劲,放开丁阔,后退了一步,目光空茫的望着某一处,闭口不语,面上亦不见半分表情,唯有那双黑眸时明时暗,那里面仿佛埋葬了很多东西。
“阿弥陀佛。”万丈僧缓缓闭上双眼,深深的念了一句佛号。
一时间,整条长廊上无处不透着沉重的味道,整个小院,似也随之沉了下去。
周围没有半丝声音,静得可怕。
伫立了良久后,纪冲风才鼓起勇气,深深的、沉沉的再次唤出那个人的名字——“祭磬!”
思绪却仍停留在年少时初遇的那片大山里……停在他与那个狼孩睁目相对的那一刻……停在那个狼孩视他为亲人,不顾一切救他虎口脱身的那一刻……停在那个狼孩学会说话时,唤出第一个字——‘风’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