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忍了忍,才没上前阻止,只看着她打开盒子,拈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慢条斯理的扎在年轻男子胸口大穴上。
不过盏茶功夫,她便已收针起身,对大汉道:“我已将毒压制,待药熬好后喂他服下即可。待毒素清除后,若是不放心,可以再服几剂清毒散,仔细歇着数日便可痊愈。”
大汉看着自家主子逐渐好转的脸色,满心的怀疑渐渐消散了几分,感激的对她一拱手:“多谢姑娘,还请问姑娘高姓,家门何处,以待我家公子醒后登门致谢。”
“不必,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风渺音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大汉见她不愿吐露身份,倒也没再多问,只认为这边境小城又不大,以自家主子的身份,要想查探出这位姑娘的身份来历不会是难事。
风渺音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准备等人服下药醒来后再走,她不如此也不成,眼下这群人定不会放她离开,还不如自觉一点儿。果然,那大汉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下又添了几分感激,也又释去了几分怀疑。
半个时辰后,掌柜端着药出来,在众人的监视下小心翼翼的喂那年轻男子服下药。而药刚一入喉,那男子便猛地呕出了一口黑血,人却渐渐有些醒转了迹象。
“公子!”大汉惊喜无比的叫出了声,又转头望向风渺音,“姑娘!”
风渺音起身走过去,把了下脉,颔首道:“毒已祛除,之后好生调养即可。”
“多谢姑娘!”大汉喜出望外,突然感觉到年轻公子的手动了动,注意力立即全落了过去。风渺音一笑,起身退到人群后,与直抹冷汁的掌柜道了声别,便离开了药铺。
待她在街上逛了一会,置办齐了所需用品并两套少年衣衫,却未发现有何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只得打转上山。
穿过浓雾,她一路向上行去,及至山腰一处平台,她不由驻足,望着远处如海的山峦,怒涛也似的山林,起起伏伏绵延不见尽头。每每看见这浩瀚雄浑的画面,她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激荡之感。
忽地,她的心莫名剧烈跳动了两下,她蹙眉捂住胸口,这是……她掐指算了算,目光猛地投向西南方向,随后提步就朝那个方位疾奔而去。
方寸山西南有一片毒瘴林,是游尘培植毒株的秘地。越朝那个方向靠近,风渺音的心就跳得越快。当她毫不停歇的冲入绿气迷漫的毒瘴林时,山顶上正在打坐的游尘蓦地睁开了眼,他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风渺音在踏入毒瘴林之际,飞快往嘴里塞了枚解毒丹,然后一步不停的朝心中感应的那个方向奔去。
毒瘴林中阴冷潮湿,枯枝烂叶间爬动着色彩斑斓的毒虫蛇蚁,却在风渺音经过时纷纷避开,不敢靠近。就在她焦急的找了一圈却未看到那个期盼的身影时,不远处的黑潭突然“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她连忙看过去,就见潭中慢慢浮上来一个人,看身形衣饰,是个男子。
她身形一震,急步飞掠过去,顾不得那黑潭泥泞腥臭,淌入水中将那晕迷不醒的男子拉到了岸边。待她抹去男子脸上的泥澡,看清男子的面容时,眼泪猛地汹涌而出,她浑然不顾男子一身的脏污,紧紧搂住他,仿佛寻回了失落的珍宝,“安言,安言!”
好在她并未激动得忘乎所以,很快恢复了理智。她抹去眼泪,仔细查看应安言的情况。一见之下,饶是经历过一次,她仍心疼的拧紧了眉。应安言伤得极重,身上遍布刀剑伤痕,最要命的是还身中剧毒,好在还有得救。她迅速将一枚固基丹与解毒丹塞入他嘴里,之后一把背起他,朝毒瘴林外快步走去。好在这两年她一直在修习练体术,此时背着他并不觉吃力。
前世,她亦是在此处发现了他,那时他遍体鳞伤且身中剧毒,若非师傅出手相救,恐怕他小命休矣。只是那时她身单力薄,将他从毒瘴林带回山顶浪费了不少时间,耽搁了及时救治的机会,终是让他损了身体根基,以致后来每到阴雨天寒便会寒气蚀骨,痛不堪言。
尽管她不知为何今世他会提早一年出现在此,但无论无何,这一次她终究等到了他。而且,她自重生后便将他会用到的药准备好了,并一直贴身放着。这一次,她定不会再让他受那些苦。
一出毒瘴林,她颇是意外的看到阿木正呆呆站在林外,不觉心中一暖。
阿木会在此,只可能是师傅知晓此处情况,将它派了下来。她将应安言交给阿木,阿木打横抱着比它高两个身子有余的应安言,顶着一张呆滞的木头脸,丝毫不见吃力的朝山上赶去。
一人一傀儡用了比平时少一半的时间回到山顶。一穿过竹林,风渺音便望见游尘正站在竹屋外,她加快几步,上前向游尘恭敬行了一礼:“师傅!”
游尘看眼阿木手里的少年,“将他带到为师房中去。”
风渺音正要说安排在她的房间,却见自家师傅说完这话,转身便回了房,只是指挥阿木将应安言抱去游尘的屋中。
待阿木将应安言放在榻上后,游尘一拂宽袖,坐在一旁,伸出二指搭在他腕间,刚一探脉,他便看了眼风渺音,“你给他吃了固基丹?他伤势虽重,却也用不着。”
风渺音有些心虚,她能说是因为前世耽搁了他的救治,害得他根基不稳,寒气入体,被疼痛折磨了十几年么?这一世,若非她有修习炼体术,又有阿木相助,否则也不能将他及时送到山上。
好在游尘也并无指责她浪费之意,他宽袖一拂,指尖如风拂柳,在应安言身上连施数针,就见其眼耳口鼻之中慢慢渗入一丝黑血,再瞧应安言原本苍白如纸的面色,已逐渐有了几分血色。
风渺音眉梢眼角都沁出了喜气,她轻柔的用帕子将应安言脸上的黑血擦净,再回头时,却见自家师傅正捋须笑望着她。她不由小脸一红,眼神游移的吞吐道:“师傅,我瞧他身上刀剑伤势颇多,许是被人追杀也说不定,实在可怜,不如先留他在山上养伤吧!”
看着自家乖徒儿绞尽脑汁的想着借口,游尘好气又好笑,虚指点点她的头,“为师让你带两套少年衣衫,却是为何?”
风渺音一愣,旋即恍然,“师傅您早知应、他会闯入山中?”
游尘没有回答,起身道:“为师已将他体内的毒逼出,他身上的伤处便交予你了处理,为师要去笸箕山一趟,三日后便回。”
“是,师傅。”风渺音自不推诿,恭敬的将游尘送了出去。
待送走游尘,风渺音让阿木送来一大盆热水,忍着几分羞涩的脱下应安言身上脏兮兮的衣裳,用干净的帕子给他擦净身子,继而给他身上的伤处上了药,再换上干净的里衣。待做完这些,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风渺音坐在榻边,定定的凝视着依然昏迷未醒的应安言。他的眉眼生得极好,双眼细长,鼻梁秀挺,略略削薄的嘴唇,落在偏白的肤色上,清秀绝伦却奇异地不带分毫女气。她不觉伸出手指描摩起他苍白的脸庞,她还记得,当他展颜而笑时,仿佛三月里的春风吹动了一池碧水,荡起层层涟漪,直直的渗入心间,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如今的他尚不过十五六岁,眉宇间犹带着几分青涩与冷漠,还不似多年后他惯以微笑来掩藏心底的真实情绪。
突然,她看见他的眼睫轻轻动了一动,她脸上浮出喜色,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慢慢睁开了乌黑的眼眸。
应安言的视线在短暂的模糊不清后,逐渐恢复清明,下一瞬,他的瞳孔中映入一张蛾眉曼睩的笑靥,让他的心弦莫名轻轻颤了颤,仿佛曾经无数次见过这一张脸靥。
“你醒了,可要喝点水?”风渺音敛去眸中汹涌的情绪,柔和的询问。
“我……”应安言撑坐起身,却发现一动浑身便疼痛无比,他勉强坐起身,按了按胀痛无比的额头,环视一圈极是简单的屋子,最后将目光落回了风渺音脸上,有些迟疑的问道,“姑娘,请问这是何处,我为何会在此?”
“此处是方寸山游人居,你误入山中毒瘴林,被我遇见,便将你带到山上,是我师傅游尘大师替你祛除了体内剧毒。”风渺音顿了顿,“你可还记得如何上的山?”
应安言拢眉思索良久,脑中却一片空白。他揉了揉越发胀痛的额心,无奈的道:“不瞒姑娘,我除了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其余的事一概想不起来。”
风渺音却是不见意外,“你头部受过重击,有淤血未散,暂时失去记忆亦有可能。”
前世,他亦是在醒来后失去了记忆,及至他身消命殒,也未记起自己的来历身世。然而,不管他究竟有何来历,这一世,她都会好好补偿于他!
应安言神色凝了凝,但很快便恢复沉静,看着她认真的道:“多谢姑娘与令师救命之恩,日后如有差遣,应安言必有所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