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偷盗天。
方家的大门被轻轻打开,有人窃窃私语,一行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某一间屋子。
“就是这间。”
即使动作放轻,陈旧的阀关处依旧传来“嘎吱”轻响,脚步声一顿,等了好半天,确定没有惊醒屋里的沉睡的人,方才继续前行,扑向床帐子处的那一处凸显的阴影。
“噗嗤”一声,豆大的油灯突然被点亮了。
方从筠笑吟吟的站在靠窗处,看着措手不及的方父、妙秀和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
深更半夜的,父亲带着一个陌生男子进入自家女儿的闺房,原因为何?方从筠半是意料之内,又有些意想不到,复杂的看着方父,天底下竟然有这种父亲。
“父亲,姨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方从筠挑眉,悠悠扫过猥琐男子,明知故问的说道,“家里来客人了,怎么跟做贼似的,跑我闺房来了。天太黑你们瞧不见路吗?”
方从筠做好了口舌苦战的准备,她倒要看看他们要出什么花招。
妙秀轻轻拧了方父腰肉一把,使了个眼神——“直接上”。
方父连同猥琐男子对视一眼,直接一拥而上,方从筠倒是有些吃惊,这么干脆?
连忙弯腰扭身,轻巧的躲过俩人,两个人没留意脚下,前扑后才发现脚底滑溜溜的,没刹住,往前栽了一个大跟头。
正对着面的地方放着老鼠夹等各类暗器,方从筠双手扶桌借力腾空,双脚噔噔,一脚掀翻一个,帮了他们一把,避免正对着暗器受伤,也狠踹上了二人的膝盖骨。
方父和猥琐男子躺在地上哀嚎连连,一连串漂亮的招式看得妙秀两眼发直,目瞪口呆。
方从筠轻盈落地,挽起袖子,气势汹汹的上前,一副还没有打够的姿态,猥琐男子连连后退。
“女侠留步,女侠留步,我只被你爹请来,咳……我、我这就走。”
方从筠闻言停了下来。
刚才那几招她也就是耍了个花招,这个身体实在有些弱,不过动了几招,她感觉背上已经汗涔涔的了。
虚晃几下,主要是借着出其不意,吓唬吓唬他们而已,要真动起手来,继续打下去,输赢难辨。
没想到方父他们两个男人这么担小,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见猥琐男在拔腿就想跑,方从筠叫住了猥琐男子:“慢着,既然是我爹请来的,自然得好茶好水招待,爹,你说是吧?”
这件事可不能这么轻易糊弄过去,猥琐男子还有大用处。
方父打了个哆嗦,他还没从女儿会功夫这件事中完全清醒过来,这……这还是他女儿吗?“君儿,说、说的对。”
“不过,”方从筠又道,“毕竟天色已晚,不方便待客,还是改日的好。”
猥琐男子忙吐了口气,“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我也觉得这么晚了不太好,我这就走,留步,不必再送。”
“我话还没说完呢,着什么急。”方从筠好笑又好气。
她制服了他们,占了上风,他们就唯唯是诺,若是原来的方君呢?
岂不是真被他们用计成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卖了银子?
方从筠越想越气,笑不出来了,勾脚一踢,一把凳子准确无误的撞上了门。
门咔嚓合上,方父和猥琐男子三人的心又被提到嗓子眼里,“也不能让客人白来一趟,还是得带点东西走吧。”
猥琐男子抹抹额头,擦了把汗,“女侠太客气了……”
话戛然而止,方从筠手里捻着一张卖身契,在方父、妙秀的眼前晃了晃,最后落在猥琐男子面前。
“你这次来不是准备好了,要带个人走吗,大家讨生活的都不容易,装人的车都准备好了,不能白忙活一场。”
将卖身契递给猥琐男子,努嘴点了点妙秀姨娘,“这是她的卖身契,两百两银子卖给你。”
猥琐男子上前仔细看了看,又扫视了下不过二十出头,姿容柔媚、身段姣好的妙秀,有些不愿,“两百两银子,女侠,这价格是不是有点多?”
方从筠歪头含笑:“你的意思是,她不值两百两银子吗?当初我父亲给她赎身,可是足足花了四百五十两银子。”
这四百五十两银子,是从方君亲娘的嫁妆里拿出来的。
猥琐男子讪笑道:“这不是,今非昔比嘛!”
“所以我也给你打了折扣价。”
“够了!”妙秀一看见那张纸,就像被人掐住了命门,脸色惨白,看方从筠和猥琐男子你来我往的杀价,再无法忍受,上前伸手,想抢走卖身契,“你还给我!”
方从筠轻轻一闪,躲开了。
“它怎么会在你这里?”妙秀很快冷静下来,转头向方父楚楚哭诉,“相公,你快管管君儿呀。”
方父搂着妙秀道:“放心放心,她都是胡闹,我不会让她乱来的。”嘴上安抚着妙秀,心里却也是吃了一大惊,这个卖身契当初被他娘方婆婆拿走了,怎么会在方君手里,难道,娘她也知道这事了……
方父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有种自己做的龌龊不堪的事被揭露与众人眼皮下的羞耻感。
方从筠扬了扬那张轻薄的纸,冷笑道:“你不是没银子还高利贷吗,不是打算卖女还债吗?卖一个有外家撑腰的长女,不如卖一个没依仗的小妾,风险更小。”
一番话说透了方父的心思,即使之前想的、做的,再不堪,毕竟是为人父,被女儿当面赤裸裸的揭开,方父羞愧的低下头,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妙秀,“君儿,我……”
方从筠转头问猥琐男子:“他们向你要的多少银子?”
猥琐男子眼神闪烁的看了方父和妙秀一眼,毫无行业道德的说道:“咳咳,三百两银子。”
“卖去哪里?”
“这个……是花楼。”猥琐男子在方从筠越来越恐怖的视线下,声音越来越低。
不是什么卖去做丫鬟,而是可以毁掉一个女子一身的烟花之地。
饶是方从筠对方父没什么感情,从没对他报过什么希望,现在也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越生气,越冷静。既然方父他们已经将事情做绝了,日后她也不必再心慈手软,需要留什么情面余地了。
方从筠暗暗记下这笔账,怒极反笑:“我比妙秀姨娘还值钱啊!难怪要留着姨娘,想把我卖了。”
盯着方父愁了好一会儿,看得方父抬不起头来,“父亲,光卖我不顶用,你还差了两百两银子呢!不如将高哥儿也卖了去做男倌,估计可以再卖两百两银子,正好够五百两银子,可以还你的赌债。”
方父几乎快被方从筠说得跪下了。
妙秀眼见不妙,再这样下去,方父对方从筠越来越愧疚,等会儿真可能方从筠说什么,要什么,他都同意了。她的卖身契还在方从筠手中呢!
“噗通”一声,妙秀双腿一弯,膝盖着地,干脆利落的给她跪下了。
妙秀本就生的一副可怜相,此时眼中含泪,着实我见犹怜:“君儿,你别怪你爹了,这个主意都是我出的,要怪就怪我好了,千万别生你爹的气。你爹和我,我们也是不得已,实在没法子了,才做出这种不堪的事来,如果……”
“如果没有银子给他们,没还债的话,那伙人真的会要了你爹的命呀!”
“以后我们凑足了钱,肯定会将你赎回来的。你还可以赎回来,可你爹爹的命没了,这个家就失去顶梁柱了。”
“君儿,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你爹被他们打死吗?”
能啊!方从筠心道。
妙秀边哭边诉,脸色发白快要晕倒了,方父这会儿顾不上对长女的内疚了,连忙将妙秀扶起,满腔感动:“都是我不好,你也是为我着想。”
方从筠冷呵呵的看着他们夫妻恩爱情深,“那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卖了呢?”
妙秀拭泪:“如果不是还有高哥儿,我愿意代相公去死。高哥儿还小,不能没有娘。”
见方从筠唇一张,抢先道,“高哥儿是方家的独苗,读书又读的好,日后方家门楣添光全靠他了。”
方从筠正眼看了一眼妙秀,她估计以为自己下一句话可能会拿方志高开刀,抢先堵了自己的嘴。
儿子不止能光宗耀祖,还能传宗接代,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人,能跟儿子相提并论吗?
方从筠感慨,妙秀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总是懂得在什么时候做最有利于她的事。也难怪方父这个愚蠢的男人,逃不掉她的手掌心。
不过这次,妙秀猜错了她。
方从筠点头:“你走吧。”
猥琐男子惊喜,连忙跑路,不等方父和妙秀松一口气,方从筠又道,“我们的事还没说完呢。”
方父的心情很复杂,从开始的不忍到中途被发现时的惶恐,内疚,再到被妙秀一激后,生出的无奈愤怒,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
现在最重要的人证,猥琐男子也已经走了,方父再对着方从筠,有些微妙的耍无赖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