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父的回应是高高扬起手掌。
方从筠迅速判断了下方父和自家的体格,旁边还有个煽风点火、随时准备下黑手的姨娘,正面打架肯定是打不过的了,她决定以理服人。
“你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明天一大早,方秀才无慈父心肠,携宠妾虐待亡妻嫡女的消息就会传遍方家族老、镇上大小百姓的耳中。”方从筠脖子一缩,在方父巴掌落下前飞快的说完。
方父愣了一下,心虚的左右看了下,恼怒道:“你出去了一趟倒是口舌更利索了些,牙尖嘴利的。待会儿我好生教训你一通,将你关柴房饿你几顿,看你还张狂不张狂。” “对女不慈是一罪,私设监禁更是罪上加罪。”方从筠面不改色,不遗余力的将方父的行为夸大说辞,“当初你功名都差点被革了,竟然还没长记性。是再想上一次公堂?”
方父勃然大怒:“好啊,你对你祖母不敬,将你祖母气晕了,病倒在床上,还敢喊冤,那就上公堂让大家看看你这个不孝女是如何忤逆的,我方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果然是你娘的好女儿!”
忤逆不孝可是大罪名,方从筠坚决不认账。
“奶奶身子骨素来健壮,之前都好好的,一到家就气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你怕是最清楚不过了。整个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从小到大只有我挨打挨骂的份,睁眼说瞎话可不是父亲你这样说的。”
方从筠卷子袖子,纤细苍白的手臂上一道道青紫色的淤痕触目惊心,显得格外鲜明,“也叫我外祖好生看看,我娘走了后我过的什么日子。”
身上的伤痕,方从筠清醒时便发现了,都是陈年旧伤加新伤,想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过的不是很好。
方父气得七窍生烟,没想到自己那个懦弱的长女突然变得这么强势,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方从筠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回复,方父尴尬得下不了台。
发妻的娘家虽然已经搬家离开这个镇子了,但却是因为生意越做越大。自从两家反目成仇后,外家那边就没再过问过长女的情况,但方父也还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太过分。
“哎呀,越说越上头了,哪家的父女吵吵嘴动辄就上公堂的,那公堂是随随便便去的吗?”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的少妇人上前圆场。
“君儿,你爹爹酒喝多了有些上头,你喜酒也喝多了吗?姑娘家,火性可不能太大,你亲爹不跟你计较,以后嫁了婆家可得有罪受了。”
笑呵呵的给方父递了台阶便,还将罪一股脑儿全塞给了方从筠。
方父脸色好了很多,抚了抚衣袖哼了哼。
方从筠眯眼:“你是谁?”
少妇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真的糊涂了?我是你妙秀姨娘啊!”
方从筠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姨娘?父亲,枉你自诩读书人,事事讲规矩,主子间说话,一个姨娘冒出来插嘴就是规矩吗?如果你真要立规矩,还是先管好你房中小妾的规矩吧。”
方父拂袖怒道:“瞎说什么,怎可对你姨娘无礼!你娘死得早,家里大大小小全劳你姨娘操持,她就是我们方家的主母。快向你姨娘道歉!”
“一直听说妙秀姨娘自称是京城士族里德高望重的老太太跟前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不知是哪户人家,这次我跟着祖母去林府也长了些眼界,说出来兴许我听说过呢。”
妙秀咳了声,含糊道:“那家老爷后来犯了些事,早已不在了,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方从筠道:“原来是那个家族倒了,所以他们的规矩姨娘也就都忘了呀,那岂不是白学了?那些大户人家里的规矩里,有小妾通房之流可以代替主母这一条吗?给你脸,要珍惜。”
妙秀双颊通红,明羞暗怒,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委屈的望向方父。
方父躲开妙秀的目光,暗叹:女儿攻势太凶猛,我也招架不住啊!
方父也是一肚子的火,可方从筠一改往日懦弱乖巧,逆来顺受的模样,说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最后只能放下狠话:“看在你娘的份上,这次姑且先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若下次再犯,决不轻饶了你。”
方父话音刚落,就听见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有人在门外喊道:“方秀才在吗?”
来者是现任方家族长。
方家族长是来通知一个,对于方家人算是噩耗的消息。
“原先你中了秀才功名,出一个有出息的读书人不容易,族里希望你不被俗物叨扰,好生读书早日考上举人,故而每个月特殊补贴给你二十两银子做嚼用,还借了一个铺子给你做生意,以便有进项。”
“我知道举人不好考,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你半点长进,倒是教书先生做得顺手。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你说对吧。”
“如今族内还有其他族人需要救济。我今日来就是给你说一声,从这个月起,补贴你的三十两银子取消了,铺子也收回了。”
方父大惊失色,二十两银子好说,那铺子可是每月他银钱的来源,急道:“族长,话不是这么说的,明明是族内对每一个位秀才都有补贴,哪里是格外照顾我一个人。”
族长不悦道:“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莫得寸进尺。”
方父连声致歉,咬咬牙,从书案上拿起一架玉笔洗,这是他的心头好,是他的同窗,如今已是同进士的曾经好友所赠之物,不甚贵重,但意义不一般。
“我等读书人绝不敢忘初心。族长这些年辛劳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见族长将玉笔洗收进袖囊里,才继续道:“不知道我哪里有不敬之处,还望族长指点一二。这件事情……可有转圜的余地。”
族长竖起手掌,叹气道:“我见你也是聪明人,不妨透露一点消息给你,这桩事情,是二小姐吩咐下来的。”
拍拍呆住的方父的肩膀,看向书房外面,“二小姐让你以后不用去族内学堂上课了,腾出时间好生管教一下自家的孩子吧。”
方父顺着族长的视线望去,便看见在外面院子里发呆的方从筠。
若是换成去明州府之前的方君,方父肯定已经大巴掌招呼上去了;而面对从明州府回来后的俨然脱胎换骨的方从筠,方父刚被自家长女弄得下不了台,尚心存顾忌,此刻只得讪笑。
族长毫无转圜余地的走了,留下唉声叹气的方父。
妙秀转了转眼珠子,道:“娘现在躺在床上还没有醒过来,大夫开了几副药,就花了一两银子,大夫说娘年纪大了,以后得好生养着,不能累着,一些个补品得常吃……”
其实大夫的原话就是操劳过度,累着了,少做点活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相公你和高哥儿的纸笔也得新买了,约莫也得要五两银子,娘之前说今年重新弹几床新棉絮,好暖和过冬,还有一家子的口粮穿戴,君丫头也大了,该打扮打扮准备些首饰。”
最主要的是,首饰铺出新样式了,妙秀她想买。
“……全都等着银子用。家里的银子一直都是娘管着的,现在娘病倒了,我手里也没银子……本来打算月底去收铺子的租金手头就宽松了,没成想出了这档子事,这可怎么办是好?”
妙秀絮絮道,听得方父烦不胜烦,可他一瞪眼,妙秀双眼红彤彤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模样,方父又心软了,暗恼自己不该迁怒他人。
要怪,也该怪那个孽障。
“高哥儿的纸笔不能省,我的暂且算了吧。”
高哥儿全名方志高,是方父和妙秀的宝贝儿子,方父自己止步于秀才,一心想将儿子培养成进士,“棉絮也不用重弹了,娘……哎。”
方父一个大男人,哪里算得了这些后宅家务,点了几样便觉得头昏脑涨。
妙秀上前动作轻柔的帮方父按揉着额角,“好了好了,你别操心了,还是我看着办吧。”转了转眼珠子,“要我说,君儿也真是不懂事,都大姑娘一个了,还和小孩子似的。”
方父哼了一声,对于这个损害了他父亲威严的长女,他提都懒得一提。
“我记得,君儿也已经满十六了吧,该嫁人了。”妙秀刚开了个头,便被方父摆手打断,“她的亲事你不要插手。”
妙秀想问为什么,却看方父脸色不好,识趣的闭口不谈,转而聊起了方父喜欢的诗词歌赋。
红袖添香,暂忘一切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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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银子的坏处,首先表现在了吃上面。
天刚蒙蒙亮,方从筠被饿醒了,摸摸咕咕直叫的肚子哭笑不得,哪怕是当年她亲爹专宠方从云的生母柳姨娘,冷落无视她娘和她,吃穿嚼用也未受过委屈,饿肚子这事,真是开天破地头一回。
早饭是稀得不能再稀,粒米可见的清粥,就着自家封存的酱白菜,滴油不沾。
妙秀假惺惺的说道:“因为你惹怒了二小姐,你爹可是花了大把银子托人求情,才让二小姐不计较的,不过家里铺子也被族内收回去了,以后的日子可不比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