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刚打完,池城就来敲门:“沈大律师,吃饭了。”
她哦一声,便去了池城的屋子。
他这边的格局跟自己那边还不太一样,客厅和卧室都不大,书房却很大,挑高的屋梁下书架也是挑高的设计,中间是繁复的水晶灯,向下如宫殿一般旋转的木阶,周围都是码放整齐的书,目测下来,少说也有几十万本。
她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你这可以开一个图书馆了。”
他笑:“百分之九十九的书我都没看过。”
“那你买这么多书干什么?”她贼兮兮一笑,“老鼠鼻插葱,装相?”
他点头:“你怎么知道?就是啊,你瞧瞧这些书,放这儿显的主人多有文化。”
沈向晚鄙夷地嗤了一声。
他笑,“好吧,其实不是我的书了。我搬进来就是这个格局,据说,前一任房主走的很匆忙,这些书来不及打包,所以就一块卖给我了。”
是方译桓的书。
她想起来,他一直很喜欢看书的。而且与她相反,她是什么书有意思就看什么书。他是什么书没意思就看什么书。而且不限专业,经史政地都看,甚至她曾见他抱着比枕头还厚的全英文的哥伦毕业百科全书认真看着,一边还在做笔记。
重点是,学霸一般的人物定然应该是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对穿着极不讲究的。但他真的不是,干净的面庞,干净的白Tee,干净的头发,高高瘦瘦的模样,像是国内青春杂志封面的人物。
真是过了许多年了。
当年干净的少年,会杀人,杀得还是她的亲生母亲,重点是,如今已成资产上亿的商业巨鳄,上次为救她差点就死在亲弟弟的拳下。
他终究是个诡秘的传奇,满身风雨。
而她只是一个平凡人罢了。与他没有交集,才是理所当然。
她叹了一口气,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穿过如树林一样的书房,那边就是餐厅了。灯光优雅得仿佛是在梦幻中一样,不大但花纹很繁复的餐桌,用漂亮已经无法形容这种美。
她笑了笑:“看不出来啊。你这么有眼光。”
池城还是嘻嘻笑:“都跟你说了,我买的时候,这些东西就都在。”
“那你赚到了。我光是从外表来看,这些东西就不便宜。”
“那可不?”池城说,“主要是卖得太急了。原来的房东,不知什么原因,走得匆忙至极。这样的别墅,这样的装潢,还有家具,两三千万都是便宜了,可你知道我才花了多少么?”
她瞪大眼:“多少?”
池城伸出一个手掌:“五百万。”
她撇嘴,“白菜价啊。你赚大发了。买进再转手,立刻就能入囊几百万。”
“何止几百万?”池城得意地笑,“不过这么好的房子,我卖掉干嘛呀?当然是要自己住啊。”
她想想也是,池城一看就是个小富即安的主儿,根本不会有理财意识。
再往里走,就是餐厅。餐厅也是大方简洁,饭菜已经上桌,虽然都是最简单的菜,但卖相真是不错。西红柿炒蛋,土豆丝,唯一的荤菜是苦瓜炒肉片,好在沈向晚不怕苦,反而觉得苦瓜淡淡的辛涩别有一番滋味。
吃过了饭,池城起身就准备溜。沈向晚将碗筷全塞到他手里:“你做事怎么这么熊?有始有终不知道啊?”
池城放下碗筷,一脸愤懑:“我做饭,还我洗碗?你讲点道理好么,大姐?”
“大姐?”沈向晚不悦,“就凭你这声没眼力界儿的大姐,也得把碗洗了!”
池城十分委屈,“你本来就比我大几个月……”
沈向晚笑,干脆不劳驾他了,摆手:“行行行。你走吧。但记住了啊。我把碗洗了,那一百块就勾销了。”
洗完碗,看看时间,刚好到了下午上班。
她还约了客户,便打算回屋换衣服然后出门。哪想一出门,池城那厮又来了,笑得不怀好意,“沈大律师,可要免费车夫?”
其实池城长得就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样,坏笑起来,反而有点儿违和。再加上她等下还要去找张美琪,自然不方便,“池大医生,怎么突然这么有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哪。”
池城瞥她一眼,“好心当成驴肝肺。不需要算了。”
下午又去了张美琪所在的潮流娱乐。
明明早晨才来过,保安又不放她进去了。给张美琪打电话,偏偏一直在占线中。好说歹说,嘴皮子都要磨破,保安还是不同意。
她终于气馁,就要打道回府,有人刷了门禁,给她解了围:“让她进吧。”
她连忙道谢,仔细瞧了那人的样子,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进去之后,张美琪已经找到了那段时间的来访记录。
果然是池家每天都来要人。又去调了监控,但时间久远,像素太糊,只是觉得那个身影和池城有点出入,不,是胖许多。
池城的身材相对高挑匀称,但监控中和池母一起来的男人,人高马大,身形差不多是两个池城了。
这是几年前的样子,说不准他减肥成功呢?
正思考着,抬起头来,却突然又看到了那个刚才领她进来的人。
那人站在玻璃墙外,衣服上还别着潮流娱乐的工作证。
沈向晚不由皱眉,转身问张美琪:“那人,你还记得吗?”
张美琪转身,瞧见那人,脸色明显地一变:“我……”
她笑:“半夜进我的房子,不劫财不劫色,也不劫命,溜一圈就出去了。还专门在门口给方译桓打电话,让我瞧见,然后让我误会是方译桓派来的人。是他吧?”
张美琪的脸皮有些挂不住:“是他。”
“是江莲青的主意?”
“嗯。”
“之后在江莲青家后山打我的那几个人,也是你们找的?”
张美琪不否认:“只是想让你误会方总。”
“你们的确成功了。导致那时候,我对方译桓简直厌恶至极。”沈向晚笑了笑,“不过已经过去了。再说江莲青都已经去世了,提起这些也没意思。就算没有你们,我和方译桓也走不到一起。”
张美琪说:“那时候我们的目的性太强。但今天我不带任何目的。我给你提供证据,只是纯粹想尽点力。”
沈向晚说:“我知道。”
她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黑白分明的事情,也没有非黑即白的人。
回去坐在出租车上,广播里正放着新闻:“根据国际流星组织IMO的预报,今年最大的一场流星雨将在今晚23点整开始至明日凌晨6点半达到极大值,市民可驱车前往郊区欣赏……”
有许多年没有看过流星雨了,上一次,还是和方译桓在伦敦郊区看狮子座流星雨。
伦敦的光害比晋城要严重几百倍,就算在郊区,天空也依然有浓浓的雾气,星光黯淡得几乎要看不见。大半夜,两个人都冻得要死,终于看见了几颗下落的星光,却兴奋的不能自已。
其实啊,看什么不要紧,重点是跟谁看。
若没有那一场事故,她和方译桓,应该会在一起吧。
下了车,刚回屋子坐下,池城那厮又来敲门,“沈大律师,据说晚上有流星雨呢。要不要一起看?”
好吧,晚上一个人也是很无聊。那就去吧。
作为晋城最好的小区,物业基础设施什么的自不用说,重点是依山傍水,就坐落在晋城最大的生态园里。
只是生态园有些大,开车环绕着盘山公路,停在半山腰,二人踱步到山顶。
此时太阳初初落山,光线柔和,山风习习,整个人也是神清气爽的。
偏偏池城气喘吁吁,“我说,你就不能等等我?”
她不由吐槽:“瞧着你之前身手轻快,动作敏捷,以一敌三,怎么上个山就跟蜗牛似的?”
他简直气得鼻子要冒烟,一把放下背包,一把放下手上的拎的一打啤酒、一袋子零食,靠着石头就坐了下来,“你什么都不拿自然身轻如燕。是那个没良心的说的,看流星雨要配零食?!我这才去给你买了一大堆,拿上山本就费劲。”
沈向晚瞧着他大包小包的,“你这拿得也太多了点。要不是离得近,你是不是还打算带个帐篷,露营呢?”
池城说:“有本事吐槽,有本事等下别张嘴吃。”
到达山顶,天空稍稍暗下来。四下安静,只有风吹着树林的沙沙响,月亮悬在半山腰,没有升起来,这里空旷,视野却是开阔的,夜色墨兰,有如巨大的帘幕,笼罩下来,湮灭了整个晋城的光害。
池城将野餐垫铺好,两个人坐上去,已经有零星的流星在下落,却不密。
沈向晚看着,觉得无聊,便问他,“你会唱歌的吧。”
他说,“不会。五音不全。”
她就更来了兴趣:“那我就更要听了。”
他自然不愿:“你这人不止行为残暴,审美也挺别致的。都说了五音不全,你还要听我唱歌。”
沈向晚嗤一声,“恶趣味,怎么了?”
“等着。惊艳你!”
他起身就下了山,五分钟左右就回来了,手里却抱了一把吉他,“半山腰有家纪念品店,里面有吉他,我就借了一把。你想听什么?”
她笑了笑:“随便。你会什么?”
“只要你点,我肯定都会。”
“好。”沈向晚说,“我要听《团结就是力量》。”
“再给你来一首《黄河大合唱》?”池城说,“然后再来一曲《国歌》?”
“那不行。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国歌法》,但《宪法》里是有规定的,……”
池城连忙拦住她,笑了笑:“估计你也不知道什么吉他曲,就给你来一个Amirk的《Pacifico》。”
是一首节奏轻快的曲子,音符很是清脆悦耳。
空旷的山顶,让人心生愉悦。
远方的天际,流星终于越来越密集,一束一束下落,擦过转瞬即逝的花火,说不出的好看。
越来越多的星光燃烧,一簇一簇,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想起那时候和方译桓在一起,也是这样的场景,方译桓也是抱着吉他,并没有池城弹奏的这样好听,但唱了歌,声音沉稳而大气,很动情,很真诚。那时候还是英国的秋天,半夜是十分寒冷的,她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他将外套脱下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戛然而止,她说:“真好听。”
那时候,她听着听着,就困倦了起来。方译桓将她搂在怀里,她靠在他的肩头,听着他的声音,觉得一切美好的就像梦境,然后就睡过去了。
池城笑了笑,问她:“冷不?我背包里可是带了三件外套。要冷,拿出来穿。”
她翻了翻背包,还有果汁、酸奶,还有桃子,再看一边的袋子里,还有花生米、椒麻鸡、卤牛肉、卤豆干、麻辣牛肉干,于是拿出来摊开在野餐垫上,开了两瓶啤酒,“来!庆祝我们一起看流星雨的友谊!”
池城笑着接过来,跟她碰杯,“好!庆祝友谊地久天长。”
放下酒瓶,他捞了件外套,丢给她,“赶紧穿上。我可不想半夜背你回去。”
她依言笑嘻嘻地披上了外套。
很快,四瓶啤酒就见了底,她酒量一般,啤酒也就两瓶的量。这下已经是脸红眼睛也红了,远处的流星还在落着,身边,池城叫着她的名字,“沈向晚?”
她笑嘻嘻地躺在野餐垫上,看着飘渺无尽的苍穹,嗯了一声。
他也躺了下来,又叫了一声,“沈向晚?”
她还是嗯了一声。
他转过头,笑着看她,“沈向晚?”
她已经有些迷糊了,“有话快说,有那啥快放。”
他坐起来,捋起了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卡地亚蓝气球,点了点表盘玻璃,问他:“表白吗?”
她瞪大眼睛,酒立刻醒了一半,“什么?”
思维再一转,什么鬼?鄙夷地瞧了瞧那块表,瞪了池城一眼,“表不白,挺贵的。”
池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