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唇温润轻触,他鼻尖的皮肤蹭着她的侧脸,平滑细腻。长长的睫毛像一弧小扇子,淡淡的酒香四溢开来。
沈向晚的身子像被定住,只是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动也不敢动。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他很快就放开她,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嘴角上扬,却没有说话。
“你们——!”
两人同时转身,就看见了正在玄关站着的沈牧彦。
盥洗台正正对着门口的玄关。
沈牧彦刚打开家门,就看见了这一幕。
说不震惊是假的。
沈向晚还强作镇定:“你怎么回来了?”
沈牧彦眯起眼,语气不善:“我怎么就不能回来?有客人?方译桓?”
方译桓点头:“你好。”
沈牧彦瞥他一眼,鼻孔哼了一声,说:“我不好。”
方译桓不以为意,揽住沈向晚的胳膊,挑眉:“你哥似乎并不欢迎我。”
沈向晚嘴角一斜,对沈牧彦也是不满,“他就那个死样子,不管他。”
好在沈母的一声招呼,立刻解了围:“牧彦回来啦!正赶上饭点儿。刚好有客人,赶紧换了衣服,洗手一起来吃!”
已经将沈向晚送回家,他也没必要再呆,公司还有事情要他处理,干脆就告辞,“叔叔阿姨,我走了,谢谢你们的热情招待。你们保重身体,改天再来拜访。”
二老当然不同意,全都迎上来挽留:“小方你这还没怎么做就走?再坐会儿,再坐会儿!”
他摆手:“不了。不了。谢谢叔叔阿姨。”
穿好外套,准备开门,却被沈牧彦一把拦住。
“大老远来了仇家,不说几句话就走。这像样吗?至少也得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欺骗我妹的呗?”
沈向晚一把扯开沈牧彦,“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他自己心里清楚。”沈牧彦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手甩开沈向晚,上前就要来揪方译桓的脖子,却被方译桓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方译桓的声音并不大,但语气严厉,字句清晰:“有什么话尽可以明天单独找我说。别忘了现在是在你家。”
沈家二老已经回了屋子,故而听不到。但沈牧彦可听了个十足十,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是在我家?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呢!”
方译桓的眸光流转至沈向晚,叹了一口气,并不再接话,立刻推门离开。
沈牧彦立刻追了出去。
沈向晚怕出事,也立刻追了出去。可哪里有这两个人的影子?
一路小跑到小区门口,等了大约十分钟,终于看见方译桓那辆白色的欧陆。
迅速拦下一辆出租:“师傅,麻烦跟着前方那辆崭新的欧陆。”
司机笑了笑,“我这小破车能跟上人三百万的欧陆?何况前面还有一辆路虎挡路!”
她一愣,“路虎挡路?”
师傅指着前方一辆路虎,“那,那辆越野。你看看,是不是和你一样在跟踪?”
她望过去,看了看路虎的司机,觉得身影很熟悉,但究竟是不是沈牧彦她也无法确认。
白色欧陆一直走,上了高架。
车速有点快,出租并不是什么好车,再加上她身体本就不舒服,晕车反应就很厉害,昏昏沉沉间,却听司机叫了一声,“不好!”
她一下惊醒,看着前方的路虎突然加速,对着欧陆就冲了过去。
一下撞击,两下撞击,都是震耳欲聋的机械变形的声响,欧陆终于打开了应急警示灯,被逼停。方译桓一手拉开车门,正准备下车,那辆路虎却更加嚣张,不但没有停车,车大灯突然刺眼一照,方译桓根本来不及回手,路虎对着驾驶室就撞了过来。
她心脏突然停跳。
紧接着,更大的爆裂从前方传来。
嘭——
然后是路虎惊天动地的刹车声,而欧陆已被冲击到了高速的另一面,巨大的刮擦,终于冲破高速侧边的双层保护栏,一路擦着火花往下翻,天地突然俱静,只有金属割过水泥尖锐刺耳而惊心动魄的噪音。
一路翻滚。
终于停了下来,车尾已经起火,隐隐约约有刺刺拉拉的燃烧迸裂余声。
司机已经吓傻,呆坐着。
沈向晚跑下车,往下望。
有血一点一点从倾翻的白车下流出来。
再转身,看路虎司机,一脚油门绕过事故现场,飞驰而去。
那司机的样子,就是沈牧彦。
他的哥哥,沈牧彦。
沈牧彦为什么要害方译桓?
再往下望,方译桓的欧陆还在燃烧着,也许随时都会爆炸。
眼下需要报警,需要救护车。但,如果追查的话,沈牧彦会不会有危险?
迟疑了些许,最终转身,回到车上,叫司机开车。
司机目瞪口呆,“小姐,你……不救他?”
她说:“我不认识他。”
“那你跟踪……”
她斩钉截铁,“我认错人了。开车吧。”
“我们也不报警?”
“这是高速,多停留多危险。我们赶紧走吧。”
司机叹了口气,立刻启动了车子。
-
倾翻的欧陆中,意识有些昏迷的方译桓被电话铃声所吵到,缓慢地清醒。
先前在后视镜中,看见了身后跟踪的两辆车,确定是沈牧彦要找他的麻烦,却没想到沈牧彦是这样丧心病狂。紧接着就是金属刮着岩石峭壁的尖锐噪音,再然后,额头的血留下来,遮住了视线,但在凄迷之中,倾翻的后视镜里,映出高速上站着的一个身影。
沈向晚。
他心里一紧,想着作为一个陌生人,她也应当会伸出援助之手吧。
其实他都不期望她会留下,至少作为一个车祸的旁观者,报警,或者叫救护车,还是应该的吧。
但他就那么清楚地看见她一脸漠然,呆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胸腔似乎淤积着什么,迅速地抖动着,也不知道是六年前的旧疾,还是因为车窗碎裂玻璃插入腹腔的缘故,他只是觉得特别痛,比撕心裂肺还难以忍受,仿佛是用最尖利的刀片,用最残忍的方式,一片一片割着心肺,连呼吸都费力。
他咬紧牙关,慢慢地闭上眼。
随即,苍白笑了笑。
有什么呢?不过就是死,不过就是失去,他还有什么呢?
爱一个人啊,就是卸下所有的防备,把心暴露在空气中,还给了她一把刀。
要剜多深,要割多痛,要剐多少,都随便。
任人宰割,放弃挣扎。
夜色越来越沉,车里的空气很难闻,汽油的味道,烧焦的味道,还有血液的腥味,四周黑漆漆。秋日的野外夜晚温度也是极低,外套和衬衣都不厚,而衬衣已经被血浸透,被风一吹,更是寒凉。
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
警察是在三个小时后赶到的,紧接着救护车也赶来了,将方译桓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他的身上全是血结成的冰,手指一动不动,几乎是快死了。
到了医院,按照电话本通知家属,却发现他的手机里,没有任何一个亲人的标记。
他的父亲被恬家逼得自杀了,他的胞弟被他害得亡命天涯了,他的妻子因为不满他的冷淡而出轨离婚了,他早已没有亲人了。
只有一个还算忠心的蒋台梁,也因为离婚案的事情,对他颇有微词。
他身边哪还有人呢?
但最近一个电话,是给蒋台梁的。
蒋台梁带着病历本迅速赶到,焦急询问情况,医生看了一眼本子,立刻交代护士,“先进行急救,马上开始手术。”
蒋台梁想要上前看方译桓,护士已经拉上了帘子,“请相关人员在外等待。”
里面医生的声音如钟鼓一声一声。
“初步检查,右腿腓骨骨折,左胸第四、六、七肋骨骨折,骨断端刺破肺组织,造成肺腔积血,挤压性上腔静脉破裂导致创伤性血胸。急需输血,为防止恶化,继续深度检查。”
“六年前因为枪伤没有良好救治,曾感染过机化性血胸和感染性脓胸,多器官功能衰竭,之后恢复缓慢,四年前才出院。杨医生,你注意一下,重点是胸腔和腹腔。”
“出现心律失常现象,怀疑心功能衰竭,必要进行气管切开,安装临时起搏器。”
“检查完毕,立刻去请院长和主任会诊商议方案,半个小时后准备手术!”
医生和护士一起推着方译桓出来,蒋台梁也立刻站了起来,冲上去,也是着急,一向稳如泰山的他竟也语无伦次起来:“医生!医生!请你一定要救救方总!他还这么年轻呀!公司,我们,离不开他……”
医生瞥他一眼,“我们会尽力的。”
护士递过一张告知单,“把这个签了。快点!”
签字的时候,蒋台梁的手都在颤抖着。
作为方氏的老人,是方译桓将他一步一步从颓废中搭救出来,两人同甘共苦许多年,建立了深厚的忘年感情。对他来说,方译桓不止是他和公司两万人的主心骨、庇佑神、精神支柱,更是方权祐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干儿子、贤侄。
但他一意孤行,就为了那么一个女人,任人宰割。明明可以胜诉的案子,非要一再退让,让自己和公司都蒙受不白之冤!
蒋台梁怎可能没有微词!
可眼下,方译桓危在旦夕,他连自己都不在乎了,又还会在乎什么?
若方译桓出了事,他要怎么向泉下有知的方权祐交代?
而自己和公司那两万人又会怎样?
时间过的十分缓慢,像是几个世纪过去,红灯终于熄灭。
他几乎是从板凳上跳起来:“方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