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烨一怔，不由得抬头看着慕容枫。
他想说慕容枫是危言耸听，可这话偏偏又说不出口，因为他明白，慕容德的确不是个善茬。
“殿下不如先行离去，今日你们还是别见的好，况且如今楚楚牌位尚在，别让楚楚担心你。”慕容枫苦口婆心的说了句。
苏烨没有说话，面色却有几分踌躇，趁着这个空当，慕容枫忽然对着孟小五说了句：“孟大人，还不将太子带走，太子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
慕容枫的话说的很是急切，不给苏烨一点缓和的余地。
“是。”
孟小五答了声，便说了声：“殿下，不如先离开，再从长计议。”
苏烨略一皱眉，抬眼问道：“我若是走了，你又当如何？”
慕容枫将衣领往上翻了翻：“我便在此等候我爹，帮你拖住他一时半刻，你先回宫便是。”
苏烨皱眉思索着，孟小五对他抱拳说：“殿下，右相怕是要来了。”
苏烨微一点头，对慕容枫说了声：“既然如此，便有劳你了。”
说着，他便将剑收回剑鞘，然后朝着外面走去，刚走一步，他又驻足思索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说：“慕容枫，你可知道，我让一次，便要让第二次、第三次。”
“可那对殿下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慕容枫声音凉如冰水。
“你说的对。”
苏烨说完这句话，便走出祠堂中。
出了祠堂，便见慕容德已经从小路远远而来，苏烨对孟小五使了个眼神，便拐入了祠堂旁边的一间偏堂，孟小五看在眼中也便拐了进去。
孟小五不明所以的想要发问，苏烨便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孟小五生生咽回了想要说的话，苏烨朝着祠堂指了指，孟小五当即明白，苏烨想要探听他们父女的谈话。
祠堂中。
慕容枫看着苏烨离开，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还没等缓过劲儿，慕容德已经和一个灰衣僧人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两个人不知聊了什么，那僧人便将单掌放在胸前，对着慕容德说：“小僧这就让师兄们准备，晚上即刻去慕容府上，为府中念经超度。”
“有劳大师。”
慕容德说着，已经到了祠堂之中。
慕容德穿着墨色的官服，许是刚刚下了朝就到了这里，他的面色看去更是严肃，让慕容枫有些害怕。
慕容枫跪在地上给慕容德行了个礼：“见过丞相。”
说的是“丞相”而不是“爹”，因为她不敢，这是很早以前，慕容德教她的，在外人面前没有父女，只有君臣。
慕容德上下打量着她，面容之中很是淡然，他并没有什么诧异，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一样，慕容德问道：“你为何在这？”
慕容枫将头埋得很低：“女儿听说楚楚姑娘的法事做的差不多了，所以先过来给她烧香，女儿想着她总因我而死，所以……”
慕容枫说道此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
“你倒是有心。”慕容德说了句，声音中无喜无怒，听不出任何情感。
慕容枫摇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很怕我？”慕容枫低头看着慕容枫，慕容枫小声说：“女儿不敢”。
“怕都不敢么？”慕容德带着几分讥讽的说了句，他斜眼看了看慕容枫，这才说了声，“起来吧。”
“是。”慕容枫乖乖的站了起来。
“你此后记住，楚楚的死和你没关系，你用不着自责，况且就算你做的再多，苏烨他也绝不会感激你。”慕容枫说道此处，撩起慕容枫的青丝，如墨般的青丝被撩起后，脖颈上长长的伤疤便显露出来，慕容德说：“就像你这伤口，真的是被树枝划伤的么？”
慕容枫低下头，没有说话，可心中早已明白，宫中的事，果真没有一件可以逃过慕容德的眼睛。
慕容德看了看外面的苍山云雾，仿佛能睥睨天下，他说：“你和苏烨的事，我早就已经听说了，你现在觉得这婚事是我在为难你，以后你自会知道，爹让你嫁给苏烨是为了你好。苏烨是太子，将来皇上千秋后，他自然会继位为帝，他若做了皇帝，那你便是皇后，此后可以做六宫之主，将来母仪天下。这样的殊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多谢爹为女儿的打算。”慕容枫咬着嘴唇说，“只是但愿女儿，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
“你……”慕容德被慕容枫的话一窒，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或许从没想过，从小就顺从他，宫规府规科科满分的慕容枫有一天会违逆他说话。
他盯着慕容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看来你终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入宫，你初入宫中，不知宫中艰险，身在福中却还不知，我从未过多要求过你，不求你在苏烨那里得到分毫，你仍觉我做的过分吗？”
慕容枫略微低头，慢慢的说：“女儿不敢有其他想法，只是怕您的高瞻远瞩，女儿一时领悟不到精髓。”
对于慕容德这种说不听就开始一通杀的做法，慕容枫实在有些不敢认同，只是她不敢对慕容德提出任何意见或建议，因为提了慕容德也不会听，反而浪费她的口舌，所以她索性便不再多说什么。
她不说，慕容枫也就不再多言，她就那般低着头。
“也罢，今日我说什么，你一时也难以听懂，人你已经祭拜了过，现在就随我回宫吧。”慕容德看着她，威严的说了声。
慕容枫微微低头轻声说：“是。”
说罢，两个人一同朝着庙宇外走去。
祠堂的偏房。
风偶尔摇曳，吹动着桌上的蜡烛，烛火忽明忽暗。
佛坐中的蜡烛流下了斑驳的烛泪，铜制双耳三足的香炉中烟焚尽，清香缕缕飘散，远处梵音高唱，声音低沉
苏烨在偏房中听着两个人的话，竟然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孟小五看着慕容枫和慕容德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雾气中，直到眼前只剩下荒烟一片，只剩袅袅余烟，他才低声说：“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不当讲。”苏烨猛然打断了孟小五的话。
孟小五张张嘴，将本要说的后半句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良久的沉默。
“啪。”灯芯发出了细小的爆裂声，让这个安静的房间显得更为安静。
“小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苏烨才用极低的声音对着孟小五说：“那慕容枫果真不是慕容德的眼线，诸般种种，看来也并非她所愿。也许她和我一样，都是无辜被牵连的人，又或许……”
苏烨摇摇头。
大抵都是无奈的人吧……
“吱呀。”“吱呀。”
皇城街市，有马车在官道行驶，行的不急不缓，百姓纷纷避让，唯恐被马车撞到，又怕车中坐着什么大人物，自己冲撞了他。
慕容枫坐在马车之中，撩开车帘看着外面，一时有些慌神，她不知道现在苏烨现在是否已经到了宫中，她只是觉得，今日没让苏烨和慕容德相见，总是一件好事，因为慕容德从不肯让着旁人，而苏烨同样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还不把那个寺庙烧了。
再说，她诓骗了苏烨，其实唐逸根本不在京城。
此事慕容枫也是偶然得知的，十几天前唐逸来找过她，唐逸说他要去江南一趟，问她想不想要什么东西。
慕容枫摇头说，不用不用……那怎么好意思呢……我想要如意糕、枣泥糕、梅子糕、玫瑰饼、五福饼、金丝饼……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还是不用了……
东西有些多，慕容枫怕唐逸记不住，还特意用纸将那些糕点誊写了一份给他。
若是唐逸真的去了江南，那慕容德身边便再无唐逸那等武功高强之人，若是真的打起来，怕是慕容德还要吃亏。
因为苏烨也是征战多年的将军，而他身旁的孟小五也绝不是凡品。
所以，不如不见。
“想什么呢？”
慕容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慕容枫回过神来，她放下车帘，拘谨的摇摇头：“没，没什么。”
“你想着，今天还好我没和苏烨相见是不是？”
慕容枫惊了惊，不由得抬眼看着慕容德说：“您都知道？”
“许多事情，你们想的都太过幼稚，宫中府中，朝内朝外，何处没有我的眼线，他苏烨到了寺庙，我岂能不知？”
话点到此处，慕容德便住了口，自然慕容枫听得明白。
慕容枫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容德，她从来都知道宫里的事逃不出慕容德的眼睛，可没想到宫外的他事居然也了如指掌，不过想想，既然苏烨的马车就停在庙门口，那慕容德来的时候必然已经看到，那知道他在里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光如此，我还知道苏烨根本没走。”慕容德淡淡的说了句。
慕容枫一怔，随后哑然一笑，苏烨竟然没走，那刚刚自己做的不过只是无用功。
她微微一叹，只觉得对苏烨多少有几分失望，她说：“枉我那般待苏烨，他原还是不信我的。”
“不，恰恰相反，这正说明苏烨已经开始相信你了。”
“是么？”慕容枫无力的问了声。
“他若不是开始相信你了，定不会偷听你我说话，而会直接认为你是我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慕容枫咬了咬嘴唇，低低的说：“所以爹在寺庙中所说的话，也是故意的让苏烨听的，只不过是想让苏烨知道，我并非您的眼线。”
慕容德没有说话，眼神之中却早已包揽一切，慕容枫笑道：“爹，你说得对，我和苏烨在您这里，都太过幼稚了，幼稚的有些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