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很多条路，有些路，踏上了，便回不了头。
走着走着，会忘了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
走着走着，有一天才突然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甚至，忘了自己谁。
就像叶伽罗，或者说是妙法，前八十世坚定不移，在第八十一世却彷惶了几次，以至还没弄清坚持了这么久，真的是为了在天下人心中修一座庙，供奉永远不会倒塌的美好，还是，清空人间地狱，只是为了寻找某个一人而顺便做的，就已经成了眼神清澈的天真孩童。
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那颗善良的心，即便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依然会为受苦受难的生灵而悲伤，而落泪。
阑飞鱼抬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天下兴荣的星星，她低头看着枕着她大腿熟睡的小男孩，脸色很苍白的男孩神情很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恶梦了。她温柔地摩挲着小男孩稚嫩的脸庞，把他的一缕黑色乱发捋到小耳朵后面，她要带着他到无量山，为他重塑真我，在这个妖是过街老鼠的乱世，到达无量山的过程，必定充满危险。
见自己的摩挲让妙法脸上的不安减少了一些，阑飞鱼微微一笑，喃喃道：“你曾说过，越聪明的人，越难找到自己一辈子最应该做的事情，找到属于自己的使命。叶伽罗，我曾以为，我的使命一定是为妖族奉献自己的生命，因为你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可是到头来，我发现，我的使命，是让你成为独一无二的佛，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你不再记得，曾经遇到过一只小狐狸。”
“为什么，总会有你这样的傻瓜呢？三句不离天下兴荣，不为名，不为利，说得好像自己很伟大似得，可是又总有我这样的傻瓜愿意相信你能做到，就像现在，曾经被当成疯和尚的你，名字已经不知不觉登上了万佛法典，你的《大道太平经》也成为了释家必须要会背诵的经文，最后，天道开恩，许你成圣，你不要，然后众生封你成佛，你却变成了现在这样。”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你就是我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呆和尚，每天只知道念经，砍柴，发呆，希望有一天能有一间自己的寺庙，不要太大，哪怕只有你一个人，寺庙的门永远不会关上，希望赶路的人可以很快进来，不用为了等开门而多一点儿疲惫。你还会在庙里，周围，种上各种各样的树，等树长大了，可以结出果实，其中一定要一颗核桃树，到时候可以把核桃串起来当念珠，念经饿了，还可以取下两枚敲碎吃了，你说的这些，我都记得呢，叶伽罗。”
“有一次，你问自己的师父，什么是佛，你师父说，佛是无所不能的，你又问，佛在哪里，你师父回答，佛无处不在，你问为什么你看到不，你师父就说，因为你还不是佛；然后你就说，你一定要成佛，去见见那些让你们的念经变得有意义的佛，问他为什么要天天念经，然后你师父就打了你的小光头，说你抱着那样的想法，肯定成不了佛，还罚你去砍一晚上的柴，那晚，你一边砍柴，一边愤愤不平的说，一定要成佛，要问问那些佛，念那些没用的经文有什么用，而且，你还要著写一本有用的经文，那是你的初心吧？是什么事情，让你明明可以成佛，却不想成佛了，你都已经写出了《大道太平经》了啊。”
“你又回到了枯燥无味的生活，念经，砍柴，发呆，慢慢从小光头变成了大光头，而我，也在从小狐狸变成了大狐狸，那时我还在想，你天天这么过，不无聊吗？呵呵，现在想起来，无聊得看一个人无聊，我是有多无聊啊？”
“有一天，你突然对我说，你不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庙了，那时还不能说话的我，只能疑惑地看着你，你也没有回答，都是后来，我可以化形了，遇到了石王，我才知道，我是第一次看到石王，而你是第二次了，也许，是第一次遇到石王，石王对你说了什么，你就不再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庙了吧？”
“石王离开后，又过了十年，你的生活还是那样，只是你不用再砍柴，却多了一个扫地，在万佛塔里扫地。万佛塔是你们无量山的禁地，我没办法悄悄跟进去，但是我看出来了，你每次出来，神情都很复杂，我问你，是什么困惑了你，你总是笑着摇头，气得我想代替你死去的师父敲你的脑袋。”
“转眼，又过去了十年，我修出了第七条尾巴，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你突然笑着对我说，等我修出了第九条尾巴，等你不用在万佛塔扫地，就带我去游历山川，让每个地方都有我们的足迹，如果有的山河河流没有名字，那就为它们取一个名字。我高兴地点头，不过我很快又愁眉苦脸，因为，有那么多不知名的山川河流，我们能想那么多名字吗？有重复的也许都不知道，你就突然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说我笨，遇到一百座山，就从叶伽罗山一延续到叶伽罗山一百，水就从小白一开始，呵呵，多么白痴的建议，偏偏我那时还觉得你真聪明，幸好我们的远行计划泡汤了，否则那些山川河流会恨死我们的。”
“然后又是十年，我修出了第九条尾巴，而你，还在万佛塔扫地，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我慢慢地等着，等到终于忍不住去问你的同门，我才知道，你可能要在万佛塔扫一辈子的地，因为无量山的大主持，在接任大主持之位之前，一直到死，都要一直在万佛塔扫地。于是，我就祈祷，在万佛塔扫地的和尚还有几个，你一定不会成为大主持的。”
“事实也正在验证我的祈祷，我每天都在打探，每天都得到你有很大可能不会成为下一任大主持的消息。只是，当我觉得很快能跟你一起去游历山川时，石王消失了，争天劫爆发了，已经是九尾狐狸的我，不得不离开你，那时，我突然发现，你是从什么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了？出了万佛塔，你就是不停的念经，我突然觉得你的背影好陌生，我叫你，你也不再回答我，原来，我错了，我以为，不打扰你，是为你好，事实是，我和你因此疏远了。”
“姐姐。”突然，小妙法睁开朦脓的睡眼，轻轻抬起手，擦去阑飞鱼情不自禁已经滑落到脸颊的泪水，柔声问道：“你怎么哭了？”
“姐姐没哭，只是沙子进了眼睛。”阑飞鱼微笑回答。
小妙法站起来，捧着阑飞鱼精致的脸庞，道：“姐姐，我帮你吹。”
阑飞鱼笑如夏花，片刻后，她脸颊一红，紧张问道：“姐姐当你娘子好吗？”
“娘子是什么？可以吃吗？”
阑飞鱼温柔道：“娘子不可以吃，但是娘子一定是对你最好最好的人。”
小妙法咧嘴一笑，没心没肺，清脆道：“好啊，姐姐当叶伽罗的娘子，要对叶伽罗最好最好。”
“嗯。”阑飞鱼身体一倾，轻轻抱住小妙法，心道，我的佛，让我的非分之想，在这段时间实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