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角楼黄崇的勇猛令韩天成体力消耗巨大。
“当”,长矛与蛮刀连续撞击下,韩天成渐觉力不从心。从率军冲破箭雨到拼死挡住程武,再到遭遇黄崇玩命般的狠斗,体力的消耗是惊人的。一击之后,韩天成呼呼喘着大气。黄崇卖个破绽,蛮刀斜劈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赵统越过女墙枪尖直中韩天成手腕,蛮刀落地。两头初生的牛犊自然令猛虎般的韩天成吃不消。他正要赤手空拳挣扎,背后几名蜀兵一齐围上,抱手的拖腿的,七手八脚硬是把个力大无穷的韩天成捆个肉包子。
度里拉见韩天成被擒,心里发慌。赵广和程武咄咄逼人的攻势迫使度里拉无法立足。铁蒺藜骨朵一计虚晃横扫,身体贴近外墙。周围的同伴越战越少,蜀兵越来越多。寡不敌众,度里拉绝望地返身往下跳。他恐怕被汉人捉去受辱,不如自尽痛快。不料背后被什么物件钩住,身体动弹不得,整个人被几名蜀兵倒提在半空,绑个老老实实。随着角楼最后一名夷兵被四杆矛六把刀同时插进身体,蜀军大旗高高飘扬,角楼的战斗宣告胜利。
与此同时,楼寨外的鹿角被蜀军冲开,大量的士兵蜂拥到楼寨下。黑色的箭只一排排射向楼寨,在箭雨压制下主寨剁口探头射击的叛军遭受毁灭性打击。
从辰时到未时,四个时辰的激烈厮杀。面对庙子埂两千多的守军,赵云投入了约七千人的兵力。蜀军仅仅取得了左侧角楼和防御体系外围的鹿角,胜不足喜。不过振奋人心的是在这场耗时很久的局部战斗中,蜀军****的密集射击将战斗拖向以角楼为焦点的消耗战。主寨兵力损失千人以上,昆明弥将右侧角楼的兵力调往中路支援。
“如果右侧牛角被攻破,我们就只有挨箭雨的份!”面对铺天盖地的箭只,偶尔抬下头,仇逑断断续续地高声说道,他不主张从右侧调兵。因为右侧的守军兵力本就不多。
****齐齐对准中央,箭矢毫不留情地打向主寨。鬼哭狼嚎,惊天动地。蜀军消耗的箭只接近十万,****营需要补给箭只。主寨随处可见刺猬状的城墙和守军倒卧的尸体。虎步营将士开始搭建云梯,左侧角楼的蜀军掉转方向。弓箭向中路,守军左侧遭受打击,陷入混乱。仇逑指挥士卒用盾牌在左侧竖起一道墙,堪堪躲避弓箭的袭击。
赵云的目光投向右侧角楼。那里未曾遭受****的攻击,守军的士气没有明显衰落。他们利用弓箭侧身射击中央楼寨下的蜀军,造成了较大伤害。而且守军移向中路楼寨,显然里面的守军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战斗。
“预备队!右侧角楼!”
赵云保留了三千兵力作为冲锋的预备队。
“哗”地一声响,一千士兵整整齐齐列成方阵。目睹了角楼的攻陷和中路的冲锋让他们热血沸腾,渴望投入战斗。预备队分成十组,九组冲锋,一组工兵。
“张翼部请命出战!”身后的张翼早已热血澎湃,嗓子眼冒着一股血腥气。
“出战!”
“出战!”
七百热血男儿个个面色凝重,视死如归,高呼战斗。喊声鼓舞正在战斗的****营。箭矢更加欢快地穿破长空,划出一道美妙的扇面。
“本想今日让你们好好休整!”赵云凝视着张翼坚定的面庞,淡然笑道。张翼部参战,虎步营的伤亡必然降低。张翼部英勇顽强,在多次攻坚战中建立奇功。正是由于对这次有着优良战斗传统的部队的爱护,赵云宁可牺牲自己的虎步营。
张翼凛然说道:“拿下庙子埂,我部再休整!”对战斗他充满信心,正因为如此在攻坚里常常能转败为胜。
“有功劳大家一起捞!”赵云微笑道。张翼的自信和无畏感染了他,七百勇士的视死如归感动了他。
“****营,目标右侧角楼!张翼部冲锋!预备队,目标中央楼寨!”在战场上赵云喜欢那种指挥的快感,潇洒自若,处乱不惊。可惜这样的机会很少,但只要有一次他都会珍惜。
战鼓敲动。蜀军新一轮攻击开始。
蜀军将士喊杀着冲向中路主寨,吸引右侧角楼的火力。
悄然间,弩机往前推进十米。弩臂调整角度,箭槽对准右翼角楼,箭枝补给到位。上箭、扣弦、踏扳机。一切有条不紊。“嗖”无数的箭矢击碎空气,发出骇人心魄的巨响,排山倒海灌进角楼。
来不及眨眼,角楼的女墙顷刻受到剧烈冲击。许多土坯震落,强劲的长箭刺穿厚重的女墙,钻进守军腹部。剁口灌入的箭镞扎进守军的眼睛。惨叫声此起彼伏。角楼笼罩着一股仿佛置身地狱的感觉:窒息、死亡、惊惧。想逃已经来不及,角楼与主寨之间的通道已经被箭阵封锁。黑压压的箭阵,连只蚊子都要被卷入地狱的风暴。此刻守军才明白为何左侧防守的同伴英勇顽强,却难逃快速陷落的悲剧。
****的强力压制使得守军无暇顾及悄然靠近角楼的张翼部。云梯树起,守军才开始用石块还击。没有人敢探头用弓箭射击,勇敢的士兵早见了上帝。角楼里原本只有一百二十人,在****第一轮袭击下损失四分之一。三十具尸体被抬上女墙增加防御高度,但顷刻间,守军发现强大的攻击下尸体早被弩箭撕裂,血肉像肉团子四处飞溅。张翼部争先恐后登上云梯。
弩箭的射击相当准确,箭雨和云梯上的蜀军距离三米开外。常年累月的训练让弩兵们精益求精。这是丞相治军的方针:严谨、务实、创新、精益求精。如同一场噩梦,梦醒来是角楼成片的夷兵尸体。
箭雨平息的时候,张翼和将士们越过女墙,将蜀军旗帜挂在角楼上。
战鼓声催得更紧。预备队分别从左右角楼向主寨冲锋。楼寨的防御空间缩小,守军的空隙增大,兵力不断损失,防守压力倍增。
楼寨下一处缺口随着蜀军的涌入,守御的士卒被压得喘不过气。
“完啦!牛角斩断,我们成了任人宰杀的牛头!”仇逑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疾步走下楼寨。眼前蜀军将士潮水般撞向主寨,不过一时半刻就会攻进来。
“站住!你想干什么?”昆明弥怒喝道。仇逑下楼的方向朝西南逃亡的路。
“再不走,难道和韩大王他们一起陪葬?”仇逑骑上马转头。
昆明弥张开弓,带着寒光的箭只对准仇逑的面门:“可恶的汉人,不许走!”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盟友应该做的?”仇逑反问道。他知道蛮夷重视朋友义气,这么一激昆明弥没理由放箭。
“等我回南中,绝饶不了你!”昆明弥放下弓,恶狠狠地吼道。
“你?找阎王爷讨债去吧!”仇逑松开缰绳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数百部曲跟他一起逃亡。
天际出现一条黑线,很快黑线变成平面。依稀可见偌大的旗帜上书写着“诸葛“二字。蜀汉的主力部队抵达庙子埂。
望着蜀军从豁口处涌进来,昆明弥一屁股摊倒在地。缺口越冲越大,四面八方的蜀军如百川汇流。楼寨陷入肉搏。兵力上的众寡悬殊,整个战斗毫无悬念地结束。庙子埂楼寨三千多叛军阵亡两千五百人,俘虏七百多人。三位百夷首领被擒。蜀军伤亡人数不下千人。
楼寨上叛军旗帜被愤怒的蜀军扔进熊熊燃烧的列焰中,高高飘扬的“蜀“字大旗。夕阳下一抹余晖映照着飞扬的旗角。
“子龙、伯歧、句扶三位将军辛苦啦!”诸葛亮一面注视着士卒清理战场,一面表彰前来迎接的几位将军。
踏过残留着血渍的地面,闻着尸体发出的恶臭,诸葛亮一步一步登上楼寨。这每一步台阶都是三军将士用热血和身躯换来的,每一寸土地弥足珍贵。
远处成山的尸体被烈火吞噬,灰烬用黄土掩埋。
诸葛亮站在楼寨,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感觉在他心中很苦涩。
战争是残酷的事实。南征必定会有流血牺牲,统一天下惟有通过武力解决。这注定诸葛亮要面对残酷的战争,要面对许多超出常人思考的难题。
“蜀汉的将士们,你们辛苦啦!”诸葛亮高声喊道。
“呼!”三军将士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蜀汉的英烈们,我诸葛亮代表蜀汉臣民感激你们!”
青山作拌,风声为歌。来自异国他乡的好男儿最终埋在黄土下,只有微风寄托家乡父老和父母亲人悲切的哀思。
诸葛亮将酒水洒落地面,祭奠天地,祭奠英灵。随风洒落的还有他那悲痛的泪水,怀着一颗仁者之心的泪水。
这一刻三军为之动容。“轰!”数万蜀军整齐地跪下为战友默哀的场景强烈地震撼俘虏的心。此刻他们明白为什么与蜀军作战会失败。
诸葛亮目光落向火堆中叛军的尸体,他们虽是蛮夷,但也是活生生的生命。眼睛移向楼寨下的俘虏。没错,这里面有年过半百的老人,也有不满弱冠的孩童。他们也是人,和汉人一样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他们都有亲人朋友,他们本不该卷入战争。
“南中的英灵们,你们安息吧!上天将保佑你们,保佑南中世代和平,永远安定。”诸葛亮斟满酒,在所有人惊讶中,真情地祭奠。酒一缕缕流下,带走的是诸葛亮那衷心的祝愿。仁者之心本不该有国界,仁义本不该有种族。
“这位就是诸葛丞相?”韩天成轻声询问身旁的度里拉。
度里拉点点头,他的表情沉默。诸葛亮飘逸的形象深深刻入他的脑海。
诸葛亮走下楼寨,上下打量着俘虏们。
“丞相,如何处置俘虏?”赵云近前,虎背熊腰隔在诸葛亮和俘虏之间。
诸葛亮沉思着,他看着高高的楼寨,又望望掩埋蜀汉英烈的黄土,最后凝神望着烈火里的叛军遗体。以手抚额,低头沉思。羽扇竟似呆滞般一动不动。
半晌,诸葛亮抬起头,望着俘虏们:“我知道你们都是蜀汉的良民,你们本意不愿反叛朝廷,你们受制于叛贼胁迫。”
度里拉的面郏羞红,埋着头,他觉得惭愧。
“我也知道你们都有父母妻儿。你们的亲人正在盼望你们平安回家。”诸葛亮一边走,一边用慈祥的目光注视俘虏。
不少人低下头。诸葛亮的话正中要害,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也不愿打仗。
“我把你们全部释放。”诸葛亮话音刚落,人群中开始沸腾。在蛮夷眼中,汉人的丑恶的,他们会千方百计攫取利益,为此不惜一切手段。不幸做汉人的俘虏与下地狱没有区别。
“如果你们以后不再帮助叛军,每人可以领取一袋粮食。如果谁要领取了粮食仍然助纣为孽,必遭天谴。”软硬兼施,诸葛亮采取攻心手段。
“呸!狡诈的汉人,拿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人心!”破口大骂的是韩天成。
诸葛亮扫了他一眼,也不回话。
手下众将不满地问道:“丞相,为什么还送他们粮食?”军粮是蜀汉人民的田租,凝聚着蜀汉百姓的劳力和心血。战场上有不杀俘虏的俗文,但是诸葛亮却要拿粮食给自己的敌人,这无论谁也想不通。丞相的话就是命令,而且丞相的深意大家很难猜中。于是疑问后,谁也不敢深究。
杨仪负责将粮食发放到俘虏手里,并派人给他们松绑。
韩天成一松开绳索,忽然暴起发难,握紧的拳头夹着凌厉的风声,袭向诸葛亮的面门。赵云轻轻一伸手,捏住对方的手腕,顿时令他两臂酸麻。度里拉急得用嘴狠狠咬住韩天成的手臂,两颗门牙被巨大的力道顶落,鲜血从牙缝里潺潺流出。
“老韩,诸葛丞相不杀我们,还释放我们回家,又送我们粮食。做人不可以忘恩!”因为激动嘴唇还在出血,度里拉剁着脚数落道。
“老黑,汉人的狡猾你还没领教够?我们上过那么多当,我们那么多族人和亲人都被汉人杀戮,你还相信他们?”韩天成气得差点吐血。他的妻子和刚满月的儿子都是被汉人杀害的,骨子里仇视汉人。
度里拉不说话了。他的许多族人死在汉人官府手上,这仇怎么也忘不了。
“诸葛亮,你说的保佑南中永远安宁,都是骗人的鬼话!”韩天成咆哮着,被族人连拉带拖离开蜀营。
难道在蛮夷心中汉人就真的是魔鬼?汉族与外族之间的矛盾能否调和?为什么各个民族不能和睦共处?
诸葛亮陷入沉默。马谡的攻心为上看来还不是上上之策。真正的上上策到底是什么?
他长叹一声,埋着沉思的头,一言不发地背着手,慢慢走向楼寨。春风吹起他的袍衣,一缕白发在面颊悄悄飘起。
不少蛮夷俘虏注视着诸葛亮的背影,眸子里闪出一丝感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