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皇宫大殿,满朝的大臣正在紧张地朝会。刘禅坐在宝殿龙椅上,神情严肃地望着殿外。透过殿门的顶阑能清晰地望见灰色的天空,与刘禅的心情如出一辙。皇宫宫墙外数以千计的学子把宫门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扬言“恢复南中”,向朝廷施加压力。
董允匆匆进殿,里面的大臣全都屏声凝神注视着他。董允奉刘禅旨意出宫劝说学子各回学舍,不知结果如何。
“启奏陛下,那些学子不听臣劝告。他们扬言丞相一定要给个说法。”董允言毕望向居于百官之首的诸葛亮。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诸葛亮站在玉阶下靠近龙椅最近的距离,他的身后才是分列两班的文武大臣。那时汉朝文臣武将界限不是很严格,基本还是依照官阶俸禄依次排列。诸葛亮是百官里名位最高者,其次是三公九卿,以及骠骑、车骑等将军。
从董允进殿到说话完毕,诸葛亮一直没有回顾。他的脸色平和端详,似乎处理这点小事游刃有余。
直到百官的目光都齐刷刷移到他的身上,刘禅说道:“这帮目无纲纪的青年,他们竟敢为难相父,让朕派人出面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古代的统治者总是喜欢标榜武力,暴力成为统治者解决问题最快捷的方式,很少有人考虑是否妥当。宅心仁厚如刘禅者也不例外,暴力来得直接,省去很多烦琐的程序。
“陛下,不可!既然学子们是冲着臣来的,就让臣出去和他们理论一番!”做了多年的丞相,再没有像当初一叶扁舟下江东,和江东群儒们辩驳的机会。诸葛亮自信辩术宝刀未老,向几千学子解释朝廷为什么不急于征讨南中难不倒他。这一次六舍学子们来得突然,给整个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我的相父日理万机,犯不着和这帮人白费口舌。”刘禅轻蔑地说道。在他眼里区区学子算得了什么,他若一发怒管叫这群人变成捏死的蚂蚁。
“陛下,学子攻击朝廷,扰乱朝纲,左右政治。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忽视。近日见长虹起于成都西南,怕是有人滋扰国政,故上天显灵,警示陛下。”大洪胪何宗禀道。何宗字彦英,蜀郡郫人。学习广安人任安的学术,精究安术,与杜琼同师而名问过之。他曾援引图、谶劝刘备称帝。
群臣附和,众人都知道何宗的安术精通,许多怪事无不言中。
太常赖恭奏道:“自古以来儒生诽谤朝政,混淆视听。后汉党锢之祸请陛下深引为鉴。”
“非也非也!太常此言差矣。国中本无党派,何来党锢一说。”故意刁难的正是谯周。他官居劝学从事,是个可以自由谏议的官职。历代各朝为了纠正君王过失,都要设置类似谏议大夫官职,就是为了指正朝廷过错,使君主兼听则明。
群臣争议一番,无非都是劝刘禅驱逐学子各回学舍,或是追究肇事者。诸葛亮默默地关注着朝堂上的争论,心里苦笑道:群臣之说百无一用,看来如何处理此事还得我来思考。目光抬起,落在刘禅的宝座上,忽然改变主意道:陛下不是私下怨言老臣没有给他机会处理朝政么?陛下自以为这些话只有天知地知,却不想老臣也知道。先帝要是泉下有知,也会殷切盼望陛下快快长大。好吧,陛下早晚要成长为治世明君,老臣就放手让他锻炼一把。希望陛下莫辜负老臣的心愿。
刘禅坐在龙椅上也是听得很不耐烦。他想:刚才朕只是想帮相父解难,不料就被他一口回绝。反正大事小事都是丞相府一手操办,朕就是想做点大事也得瞧相父的脸色。如此下去这个皇帝呆着又有什么意义。他打个呵欠,懒懒地说道:“众爱卿讨论出什么结果了么?”话是问的群臣,目光却是对着诸葛亮,无非问丞相拿出什么主意来没。
这些神情早被诸葛亮瞧在眼里,记在心上:陛下哦,又在耍孩子脾气啦。想起刘禅还在襁褓的时候就是自己时常怀抱,逗他开心。现在长大了,居然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关于南中一事,陛下早和群臣商议过。所以臣觉得如何应对学子还请陛下亲自裁决!”诸葛亮将‘亲自’二字提高分贝,就是要给刘禅独立办事的信心。
刘禅当即大喜,正要开口,忽然想起陈诋的忠告。说道:“朕年幼无知,还望丞相裁断!”其实刘禅很想独立处政,但陈诋说过:“丞相处事作风讲求完美,追求细节。大事小事都担心别人完成不好,独断专行。丞相大权在握又有废立之权。陛下凡事还需低调,只有韬光养晦才不至于引起丞相疑心。只有不让丞相疑心才能保证宗庙无忧。”陈诋是刘禅最信任的亲信,整个皇宫又只有他才敢说出这番足以惹祸杀身的忠言。刘禅不能不信,也不能不照着做。
“如果陛下不独立办事,又怎么能像先帝那样圣明。这件事情还望陛下裁决!”诸葛亮吓得一身冷汗。适才那话原意在于鼓励陛下,并非说他不圣明。只怕陛下年幼,怕是又要多心见怪啦。老臣总归冒犯陛下,死罪死罪。
好你个相父,当着群臣的面说寡人不圣明。刘禅心里老大的不快,目无表情地答道:“朕比起先皇还差得远哩!诸事还望相父指点。”言辞谦虚,目光打量着殿堂群臣,见到众臣对自己的谦虚还是挺满意的,欢欣鼓舞道:“董允,你再去让禁卫兵把那些学生全都赶回学舍,待朕思索出个万全之策。”刘禅也没想出怎么妥善安置狂热的学子,当务之急还是把人都赶走,拥挤在皇宫之外总是很丢他面子的事情。
“且慢!陛下,臣回来迟了,让陛下及满朝大臣蒙羞!”来人是中都护李严。
“正方,你不是在江州。怎么回成都来啦?”诸葛亮很吃惊也很生气。吃惊的表情写在脸上,生气的情绪埋在心头。李严擅离职守有违国法,但以他贵重身份又怎会以身试法。
“相父莫怪,都是寡人的主意。如果有什么不对就怪责寡人吧。”刘禅微笑着说道,“寡人特地给都乡侯几天假期让他回成都省亲。”
蜀汉也有省亲制度,凡长年在外的官员都有假期回成都。这样一来不但把外地长官的亲属幽禁在成都,又能让外地长官安心于政务,可谓一箭双雕。但叛逃的官员依然存在,就像黄权,他的妻子和次子黄崇都留在成都。如果不是刘备仁慈,怕是早就满门抄斩。
刘禅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让李严非常感激。他赚足了大臣的好感,又把烫手的山芋留给诸葛亮。向来重法的诸葛亮对于这种事先没通告丞相府依照惯例总会有所处罚,但现在要处罚陛下倒真是件难事。
“公渊。”诸葛亮转过身,望着站在第七排的侍中廖立。
“下官在。”面对丞相是不会以臣相称,廖立出班后紧张地望着诸葛亮。
“你身为侍中,职责是什么?”诸葛亮的表情严肃。
廖立明白自己成了刘禅的替罪羊,心头万分紧张,冷汗自额头潺潺冒出。就连宝座上的刘禅也是暗暗捏把汗。
“尽心劝戒陛下,补缺拾遗,顾问劝学。”一字一句显得异常沉重,整个殿堂的气氛都仿佛凝滞,廖立感觉时间实在难熬。
“那你平日可曾教导陛下习读《蜀科》?”诸葛亮语气很重,补充道:“这是先帝的遗诏。只要陛下习读《蜀科》,再加上群臣的忠言劝谏,就不会犯错啦。”转回身,正对着刘禅。
“是朕学习不甚用功,请丞相不要怪责廖侍中!”每一次请求,刘禅就感觉极伤颜面。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臣替他受罪,急得从宝座上站起来,认真地说道:“不知相父要如何处罚朕?”
“臣不敢!只是想到先帝的遗诏,想到先帝对臣的期盼,无不泣泪。希望陛下自省,不忘先帝遗诏。先帝托孤的情景自今历历在目,臣每想到有负先帝重托就寝食难安。”诸葛亮镇静地跪下,拜伏在刘禅面前。
刘禅动了恻隐之心,几步下阶扶起诸葛亮,说道:“朕知道错啦,今后必定谨遵先皇遗训。”
忽然传讯官闯进来奏道:“陛下,大事不好!那帮学子高吼着诸葛丞相的名字,要丞相出来对话!”
诸葛亮手一松就被刘禅紧紧抓住,刘禅气愤地喊道:“岂有此理!他们也配让相父出面对话?”
“敢在陛下的皇宫外闹事,分明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臣刚进成都就听过六舍学子闹得南城风雨。臣要进皇宫被他们拦着,硬是要我上书出兵。此事重大,臣怎敢自专?若不是臣拿出先帝御赐的宝刀,他们说不定还把臣围在里面呢。”群臣听李严一说,明白当时形势之险实在出乎意料,心想:这帮学子真是疯啦!
“不就是几个学生么?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陛下,不严厉惩治这些人,皇室的尊严何在?朝廷的威信何在?”李严义愤填膺,他的话挑动着情绪本就激怒的刘禅。
“都护大人,可是学子们也是爱国啊!”敢于出言反驳的是蒋琬,他担心刘禅会作出非常举动。
“爱国?我看是误国!”李严咆哮着,对学子的行为极度不满。
“好,李都护,此事交由你出面摆平。如果他们还冥顽不灵,全都格杀勿论!”刘禅握紧诸葛亮颤抖的手。
“正方,此事还须谨慎。千万不要发生流血惨案!”诸葛亮挣脱刘禅的手,他有点担忧是否真该将此事交由刘禅处理。大丈夫必须言而有信,现在唯一可做的只有这句劝告李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