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悚然一惊:说话声似已响在耳畔,正是假山对面的位置。也就是说,她与说话的那人,只隔着一座假山的距离。
只听那人说:“贺兰将军,只要你放了方才抓捕的人,我自然不会伤害这位娘娘。”
“你放开她,我还能给你留条全尸。”说话的却是贺兰雪,只是那么低沉威慑的声音,伊人从未听过。
只是听着,便有一种想屈膝求饶的冲动。
“原来逍遥王爷也在。”假山后的人嘿嘿一笑,丝毫没有被威胁:“能惊动王爷这般失态的,看来我运气不错,逮了一个贵人。”
“你——”
“三弟!”贺兰钦的断喝打断了贺兰雪的怒斥。
贺兰雪果然收声。
“你们闯入天朝禁宫,到底为何?”贺兰钦显然比贺兰雪老道多了,即使同样义愤填膺,可是语气却不露痕迹,稳妥大方。
“我们只是想借一样东西,却料到贵国不会相借,被逼无奈,只得硬闯,本无伤人之意。望贺兰将军原谅则个。”那人见贺兰钦一副打算谈判的样子,语气也放客气了一分。
“却不知你们要借的是什么?为什么料定我们不肯出借?”贺兰钦问。
那人却咬紧牙关不肯松口,只是重复道:“我们技不如人,本不该多说,只是这些兄弟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义士,我不能让他们死于非命,还望大将军仁慈,将他们尽数释放,等我们退出禁宫后,自然会放了这位娘娘。”
“私放钦犯需要得到陛下的首肯,本将军不能做主。”贺兰钦沉吟道:“如果你成心讲和,不如先放了她。”
“你以为我是傻子么?”那人冷笑一声,显然不肯讲和。
“那你杀了她吧。”一直沉默着的贺兰雪也是一声冷笑,道:“她只是凤临宫的一个宫女,叫做小容,并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她死了,天朝也没有什么损失。”
“你骗人!”
“你自己看看她,若真的是贵妃娘娘,怎么会只穿了一件单衣,素面朝天,全身上下连一样值钱的首饰都没有。”贺兰雪慢条斯理道:“我们之前紧张她,只是担心这件事会丢了我们天朝的脸面,可如果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变成死人,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的话音一落,不仅闯入者怔了怔,连后来追上来的侍从、太监、妃嫔们,也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要为了保存面子,将在场的人全部杀了么?
劫持者显然被触动了,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躲在假山后面的伊人本打算悄悄地转移位置,可是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偷偷地趴到假山边上,看向对面。
首先看到的,便是劫持者的背影:黑色的夜行服裹在身上,显得彪悍壮实,而他手中用长剑挟持的女子,伊人仅看到她的侧面,可只是侧影,都让伊人倒吸了一口气。
她从未见过这样清丽的女子,虽然伊琳已经是难得的美人,可是比起她,却失之俗艳。
她是那么干净、纤弱、高不可攀。而且,在这样的情形下,脸上亦没有恐惧,只是淡淡然,如空谷幽兰。
伊人已经通过她的服饰认出了她是谁,之前跟贺兰雪私谈的女子,天朝的皇后。
伊人心念一动,目光随之转向对面的贺兰雪:对面站了许多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贺兰雪与贺兰钦,后面则是一大堆宫女侍卫,还有拿着手绢、吓得花容失色的妃嫔——只是那些妃嫔眼中,或多或少都有点幸灾乐祸的神色。在她们其中,还有伊琳。
可惜伊人并没有看到她,她的注意力全然被前面的贺兰雪吸引。贺兰雪站得很稳,一脸的满不在乎、淡然自若,可她分明看见,他拢在袖子里的手,轻藏在背后,捏得那么紧,甚至颤抖不已。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挣个鱼死网破吧!”正在这时,僵持被劫持者的大笑声打破,伊人看到那人扬起长剑,看见众生许许多多、或惊或喜的表情,看见贺兰钦的愤怒,以及,贺兰雪的恐惧。
贺兰雪眸中再也掩饰不住的恐惧,在长剑映亮黄昏时,摇碎了那一树桃花缤纷。
“等一下。”伊人鬼使神差地从后面蹦了出来,冒冒失失地去抓那柄即将挥下来的长剑。
挟持者显然没有料到会突然冒个人出来,动作一顿,那剑刃竟然真的被伊人抓到了手里。
淋漓的鲜血,从她的掌心滴滴落下,只是痛感还未袭来,伊人恍若未觉。
那人一愕,剑顺势一转,向中间劈去,也不知是砍向伊人,还是砍向小容皇后。
电光石火间,一直紧绷着的贺兰雪也凌空跃起,在近前伸手一捞,将他心心念念的小容搂进怀里,然后极快地跳出险境。只是在跃开前,他歉疚地看了伊人一眼,奇怪的是,他在伊人眼中看不到埋怨,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坦然。
伊人被独自留在劫持者旁边,双手流血,傻傻愣愣。
恼羞成怒下,那劫持者的剑似要挥下。
“妹妹!”躲在后面的伊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剑刃堪堪停在了离她不足一毫米的地方,那人回头朝伊琳看了一眼,于是看到了一位异样艳丽,身穿七彩罗衫,满头珠光宝气的女子,女子眼中的惊诧,也不像伪装。
在宫里打扮得如此华贵的人,应该是贵妃娘娘吧,能被贵妃娘娘称为妹妹的人,估计是也皇帝的一个妃子。
心思电转之际,那个人将‘杀之泄愤’,重新改成了‘挟持’。
伊人只觉得颈脖间一阵冰凉,对面的贺兰雪依旧将小容皇后搂在自己怀里,波光盈盈的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伊人看不出所以然。
相反,贺兰钦的神色却爽快得很:“你若是伤害这位姑娘,我反而不会杀了你们,而是让你们个个生不如死,不知你听过剐刑没有?活剥皮?油锅?”贺兰钦说着,突然露出一个极阴险的笑:“从军中回来后,我可好久没有这么玩过了,手正发痒。”
伊人察觉到挟持自己的人,轻微地打了个寒颤。
“我说过,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只要求你们放出我的兄弟。”那人依旧咬紧牙关。
贺兰钦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我给你们时间考虑,三天后,北川桥头,我们再行交易。”那人深知此地不宜多留的道理,决定先走再论,丢下一句话后,便迅疾地往后退去。
伊人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只觉那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随时都要割进来。
她突然想起过年时外婆杀鸡的情形,也突然想起那年在肯德基吃的炸鸡腿。
形势再变、人群四散。
“逍遥王妃为救国母舍身求仁!”旁侧一个太监突然喊了一句。
伊人微微一哂:自己还没成仁呢。
而且,她只是觉得,自己得做一件让贺兰雪感动的事情,这样,他才会死心塌地地养自个儿一辈子,不然,他若是哪天心血来潮,把自己赶出去了。那岂非还得自己为三餐温饱去打拼?
这就是她挺身而出的全部原因——远没有众人所想的那么伟大。
当然,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真实动机说出来,只觉衣领一紧,人已腾云驾雾,不知所踪了。
劫持者显然并没有孙悟空‘一跟头十万八千里’的水平。
他落地时,伊人发现身前还是高高的宫墙,只是从墙里面,变成了墙外面而已。
这是背向大街的一面,宫墙外荒郊野岭,适合逃生。
就在那人准备夹着伊人继续窜逃之时,从墙角拐弯处突然跑出一个人来,劫持者大惊,抬剑欲刺时,却又硬生生地停下了动作。
来人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还算清秀却陌生的脸。
伊人则听到夹着自己的人一声惊喜的‘方泽!’,然后舍下她,张臂迎向来人。
“你怎么没被抓?不是所有人都被贺兰钦抓去了吗?”劫持者问。
“我当时躲在了假山的山洞里,没被发现,这才幸免。”那个被称为‘方泽’的年轻人激动地回答。
伊人本是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兄弟劫后余生,可是在听到那个‘方弟’开口说话时,不知为何,眼睛眨了眨。
那声音也是陌生的,如同那张脸一样,可是很奇怪,伊人却有种莫名的亲切——就是那种,让人很安心、很温暖的亲切。
“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大哥还以为你们都……”劫持者说着说着,竟有点噎不能语了。
伊人偏头打量了一下那个对自己要砍要杀的劫持者,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平平常常的一个中年人,五官周正得近乎忠厚,没有想象中的穷凶极恶,相反,此时他悲戚的神情,倒让人觉得同情。
见此,伊人心中本来就不浓烈的敌意,顿时消失了一大半。
“大哥,我方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听说你抓了一位人质,可是这位姑娘?”方泽安慰地紧了紧搭在那人身上的手,一面将注意力转移到伊人身上来。
“是,估计是个王妃。这次能不能将其它兄弟救出来,全靠她了。”那人终于恢复常态,松开方泽,重新走到伊人的旁边。
他这次没有用剑胁迫她——大概刚才伊人的异常合作,让他放松了警惕。
“她的手正在流血,会留下踪迹的,小弟来处理一下。”方泽观察入微,已经瞥到了伊人掌心几乎快凝固的血迹,‘撕拉’一声扯下衫子下摆,然后大步向她走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是自然,让人生不出丝毫怀疑。
可是在他抬起伊人的手,给她进行包扎的时候,伊人的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
就是介于墨香与兰香之间的一种,在一个人俯身教她弹琴时闻到的香味——裴若尘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