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画蕊倚在他怀里,顿了半晌,慎重道:“你明日就回中原,皇帝多疑,太子已经知道了是你,这件事情铁板钉钉,我也改变不了。”
停住片刻,接着说,“太早回去与太晚回去不见得是上策,你就待到明日傍晚,再启程。”
他为了她一意孤行,甚至不惜暴露身份只为出面救她。
若说不触动,顾画蕊作为一个女子,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些建议是中恳的,话与语气也是中恳的,只是那人似乎对这样还远远不满意,扳过她的肩膀,低头,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皱起眉毛开口。
“顾画蕊,这些话,你是用什么身份来对我说的。”
什么身份?
一时间顾画蕊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上一世自己开玩笑时惯用的自称。
将军夫人。
听来让人有些脸红的称呼,想想当是自己还真是不知廉耻,未嫁的深闺女子,天天嘴上挂着这个,放荡不羁的很,高兴时便到处乱喊。
随心所欲。
她羡慕那时的自己。
顾画蕊恍惚了一下,接着对着望着自己的男子挑唇笑开:“朋友。”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那人想要的。
殊不知这世间沧海桑田,悠悠万载,恋人诸如白蛇许仙,聚散离合总要看惯,说朋友,总是更要稳妥些。
然而话一出口就遭了殃,唇角处被人猝不及防的俯身下来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带着松柏的香气,只听得耳边的声音道:“这样……也算朋友?”
话里带着戏谑,她一瞬间已是措手不及。
沾唇即走,羽毛似的不留痕迹,她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便重新站直了身子,微微低头,目光直直的望向她。
“我的承诺……不变。”
最后两个字说的缓慢,却是郑重,她尚还沉浸在那一刻的失神,再抬眼,人却已经离开了。
他说,承诺不变。
顾画蕊抬手抚上唇角。
他下口不重,没有咬疼她,亦没有见血,这样一来就更显得温柔,她在心里竟是完全无法抗拒。
也罢,这样也好。
北国的国师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白衣白衫,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人,微笑,略略一低头:“夜将军。”
他自方才便站在这里了,所以之前的一幕自然是察觉的一清二楚的。
面容冷冽的男子没什么表情,只是视线轻轻从他身上掠过,接着没有半分停留,径直便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这个男人,还真是符合冷面将军的称号。
却唯有在面对那个姑娘的时候,将自己一生无多的温柔都掏了出来摆在她的面前。
何等幸运之事,至少比起那许仙与白娘子来说,他们算得上有情人,也有眷属的那一类。
文梁瑞轻轻的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转身推门进入房内。
本是想找圣女商议一下回国后事,再同她说明北国如今权势地位的现状,然而现在看来……还是择日吧。
有夜御天在,顾画蕊睡觉都稍稍安心下来。
他功夫高强,若是真有什么变故,也是可以提前预料,他们三人性命毫不夸张的说几乎是性命无虞的。
因此一夜无梦。
次日她醒过来的时候,榻边已经被人摆了一件桃红的长裙,又摆上了洗漱用具,也不知是谁先前进来过,自己睡得这样沉竟然是毫无察觉。
不过顾画蕊倒也坦然,自己来时穿的一直便是那件大红色的嫁衣,如今换一件正合她意。
转眼再看那嫁衣,金线镶边,裙摆上嵌着琉璃珠子,材料质感做工都是极好的,让她就这样弃之如履,她还是很舍不得的。
于是想了想,转手将嫁衣收入了包裹中,洗漱一番便下了楼去。
昨日夜晚冷冷清清的客栈,这会儿显得却是很闹热,从食客点的饭食之中就可以看出来,应该已经是正午了。
旁边正在吩咐小二的老板娘看见她穿着这身下来,当下明白了这人是谁,便凑上前去,捧了笑脸道:“姑娘,你醒了。”
顾画蕊只记得自己并不认识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便只是停步将目光转向了她,没有开口。
见顾画蕊如此,老板娘恍然,接着便道:“你的衣服是早上与你一道的男子让我送上去的,怎么样,还合身么。”
原来如此。
顾画蕊点头:“很好,多谢你。”
“合身就好,哝,那男子他们在那桌,早你醒来。”
说着那老板娘便转身又去吩咐一声小二传菜,顺带撂下一句,“姑娘今日起的这样晚,可要千万记得注意身子啊。”
起得晚与身体本就没有直接关联,言下之意顾画蕊都懂,不由得苦笑一声,肯定是这老板娘将自己与夜御天的事情想歪了。
然而她也不是矫情的人,转头看过去,果然看见夜御天一袭黑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壶清酒两道小菜,他对面便是白衣的文梁瑞,此时看见了她,便起身,轻微的点点头朝她行了个礼。
并未唤圣女的缘故,是因为他们现在身份太过特殊,又是在客栈内,唯恐引起恐慌,因此便只是行了那么一个不明显的礼。
顾画蕊走过去,看了看位置,也只好在两个男子中间坐下,一看菜,亦都是清淡的菜,诸如清炒黄瓜,茄子之类,没有什么荤菜,更别说下饭。
“小二,来一份荤菜,什么肉都行。”
她当机立断,丝毫没有给文梁瑞反应的时间,便叫了小二。
旁边夜御天一听,紧拧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了不少,大有“果然还是我的女人懂我”的感觉。
先前他与文梁瑞起得早,顾画蕊又未醒,便说是先下来用午膳,谁知道这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实际上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点了一堆吃食,却都是素菜,没有一点荤,还在他想要补点荤菜的时候拦下他,满口侃侃而谈的道理,虽然听不懂在讲什么,但是成功的扼杀了他想要点荤菜的行为。
夜御天将注意力放在文梁瑞身上。
那道极阴的煞气,自从那天过后就再没出现过了,是巧合,还是错觉,亦或是……他隐藏了?
“圣女……”
文梁瑞有几分无奈,刚打算开口,就被顾画蕊摆手打断:“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不相干。”
以她对夜御天的了解来说,这桌菜必然不可能是他点的,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冷面将军,还会被人逼的吃不成菜。
想到这个,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圣女发话,文梁瑞虽是存心开口,却也只好作罢。
待到菜品上齐之后,三人动筷,夜御天的目光却是一直似有似无的放在了文梁瑞身上。
白衣公子吃的不多,动作也很优雅,却是直到饭用完了,也没有夹一口荤菜。
是忌口?是习惯?
夜御天微微眯了眯眼。
若说联想到那日的阴气与死气,那便有一点理由成立。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不能吃荤。
然而又一细思,除了少林寺的和尚,从未听说过哪一门武学是不能吃荤的,更别说如此沉重的死气,从未出现在哪一本上乘武学之中。
只是猜测,依然有待考证。
自己居然是在想这样荒谬的问题,
夜御天不由得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
这件事情也只能等他回到中原之后再细查了。
顾画蕊对文梁瑞却是没什么疑心,毕竟而今两人关系是互相利用,他自然也没必要对自己不利,因此吃着自己的菜,虽是注意到他一口荤菜未动,却是没有开口询问。
咽下最后一口饭,顾画蕊看了一眼夜御天,道:“一会儿我们回去昨日的那家客栈问看看。”
他们必定选择的是天还未大亮的时候动手,却发现他们已经不在里面,现在去危险并不高,正午,人多。
她有必要去了解北国用来截杀她的人力物力有多少。
听到顾画蕊要主动上门去调查此事,文梁瑞为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毛。
此事到底说危险性仍有,这个将军没可能一直留在北国,若是引蛇出洞,说不定还会反咬他们一口。
他是万万不愿意在北国的地盘上动手的。
清了清嗓子,将筷子搁下,温声劝阻道:“圣女,依臣来看,我们还是快点赶往各大主城才是,如今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啊。”
他说得是没错,可是这计策……也只对认真对待圣女职位的人有用。
顾画蕊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急什么,让我先去看看事情的严重性,再决定怎样来当这个圣女啊。”
她从一开始的打算其实便是利用假死药造成假死的假象,从而顺利脱身,若是运气好的话,也许从此以后世上就再没有顾画蕊此人了。
然而直到先前在那家客栈遇到神秘的老者,听他与文梁瑞对话,貌似对方知道很多关于她的线索,甚至还与她的亲生父母有恩怨纠缠,如此一来,她竟是开始对自己的身世感到好奇,也对北国多了一丝兴趣。
所以啊,在不将自己想要弄明白的的东西弄明白之前,她还暂时不想离开呢。
文梁瑞收了声,垂下眼去,没再说话。
三人一一用完午膳,搁了碗筷,便准备起身去昨日半夜那间客栈看看。
然而直到三人找到这栋昨日的客栈,已是微微有些愣住了。
小楼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其他部分却是被残留了被火烧焦的痕迹,有些雕梁画栋更是飞灰烟灭,一副破败凄凉的场景。
“他们竟然直接放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