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浓吃了一惊,声线微微有些拔高,稍后又觉察到她们身处的所在,觉得不妥,便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跟在顾画蕊身后,道,“小姐,这太冒险了。”
“我知道。”
顾画蕊说,“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
这样一问月浓自然是哑口无言的,她怎可能有更好的法子,然而看着自家小姐坦然的神情,好似也没什么担心似的,于是心也就稍稍放了下来一些。
依照对自家小姐的了解,她是从不会去做那些没准备的事情的。
“我对无华所说的时间是三天,然而现在看来,恐怕是没有三天的时间了。”
顾画蕊顿了顿,又问,“月浓,你可记得花灯节是哪一天。”
她向来是不大关心这些日子的,因此不记得也算正常。
月浓仔细想了想,回答:“是后天,小姐想去花灯节?”
话刚出口,便已是记起先前自家小姐在皇后娘娘的寝宫中的那一番举动,于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小姐是要去那儿寻人?”
“嗯。”
顾画蕊点头,花灯节就在后日,也就是说换血之事已经不能再等了,按照和亲的日子算,应该离她要动身去南国也没有多少天了。
“出宫后,你去找无华。”
顾画蕊思索片刻,如此说道。
“好的,小姐。”
月浓应了,又问,“可是……奴婢该上哪找他呢。”
这确实是个麻烦,她们之中没有一人是知道无华准确位置的。
也去只有去找夜御天才能找到无华吧。
夜御天……
顾画蕊皱了皱眉毛,想了许久,而后对着月浓道:“西子湖。”
她不愿再去麻烦那个人了。
发生如此的事情,她与他再产生关联,也只会徒增困扰罢了。
西子湖中舫阁楼之内,斜倚在软榻上,旁边美人羽扇环绕的某位白衣公子轻轻的打了个喷嚏。
“唉呀,是谁又在惦记本公子了呢。”
当无华赶到相府的时候,顾画蕊已是早便坐在了沈芷乔的房中候着,此时看见他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稍稍喘气的月浓,便轻轻的扬了一下眉。
“看来我是猜对了?”
顾画蕊道,“你果然依然是在西子湖。”
第二句话才出口,一旁站着的水袖便立马目光里带了鄙夷的朝方才进门的白衣公子看过去。
依然?在西子湖?
果然是败类,明明是医者,却是整日出入这些风流场所,着实与平日里想象到的那些不沾烟火气息,温文儒雅的大夫不大沾边。
水袖会这样想也难怪。
月浓看了看身前的无华,再看看水袖的眼神,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无华自然也是察觉到了顾画蕊身边这个小丫头对自己的敌意,却是没有分出半点目光给水袖,而是自顾自的走到顾画蕊坐着的跟前,随意便拿起她的茶杯端到嘴边轻轻饮了一口,末了笑道:“药拿到了?”
“你!”
水袖自然是反应最大的一个,那可是自家小姐的杯子,怎能就这样被他几乎像是间接性的就……
“你为何这么肯定我一定能拿到这药。”
顾画蕊注意到水袖的言行,当下给了她一个眼色让她闭口,转眼望向无华问道。
无华的言行举止从前几日起便颇为古怪,仿佛是一个将这棋局看得清晰明了的人,对于任何意外都不觉得意外。
然而就是这份非人的冷静,让顾画蕊对他心生了怀疑。
若说是强装镇定,或是控制住自己的震惊一类的情绪,那么能完美掌控神情与言语便已经算得上是毫无纰漏,然而唯一有一样东西是无法掩盖的,只要悉心注意,便能得知那人所说是否属实。
那便是眼睛。
一个人的眼神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修饰的,当人在说话的时候,瞳孔会随着说话的情绪而变化,即便伪装的再完美的面具之下,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瞳孔泄露真实的情感与信息。
因此她观察过无华的瞳孔。
那确实是一双透彻明了的眼睛。
即便语气中模拟出了平静里稍带意外的感觉,但是眼睛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她所做的这一切,每一步棋,大抵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不信聪明如夜御天还会迟迟没有发现异状。
要知道,无华可是北国的人。
可是为什么夜御天并没有轻举妄动呢,明明有那么多尚好的时机可以供他除去无华。
顾画蕊略略一思衬,当下也不想太多,只是对着月浓点了点头,无华敲了敲掌心的扇子,还未思量好如何回答,对方便已是递上来一只小巧的木盒。
“你果真拿到了。”
毕竟是自己提炼出来的药品,无华不用打开盒盖,单单是嗅了嗅从盒中溢出的一点淡薄的药香,便已经鉴定出了这枚药的真伪,“你同我约定好的是三天后,可今日过去也不过才一天,寻我来是想提前?”
“我没有时间了。”
顾画蕊道。
她本想着等到花灯节再向静宣询问近来宫中的状况,顺便再多打听些东西,然而如今一看恐怕这样是来不及了,皇宫那边就要变天了。
如此,她只好放弃原本的计划,而打算去直接找容惠郡主。
噢,对,如今她是公主了。
“你若今天就要换血,也不是不行。”
无华迟疑了一下,“只是我还有几味药尚未备齐……”
“要哪些。”
顾画蕊轻轻抬了抬下巴,话是对着月浓说的,眸子却是紧紧盯在无华身上,“你随他去买。”
“是。”
月浓应道。
顾家毕竟也是相府,在这一条街上的威信也算是很高,因此借着相府的名号去求药,多半也会事半功倍。
“无华,我对你说过许多次谢。”
顾画蕊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无华的眼里,看似轻盈,却是布满冷意,“你的事情我暂时还不想刨根问底,但是这一次……”
顿了一下,“你若救不回我母亲,那么真是遗憾,恐怕江湖从此以后再不会有鬼医这号人了。”
若是往常,无华恐怕是要跳起来,摇着扇子,同她好好争论一番的,然而今日却是不同寻常,对方只是沉默,接近死寂的沉默。
只因两人所做过的事,心知肚明。
“我会尽力。”
无华本就站着,此刻顺手用力拍了拍顾画蕊的肩膀,道,“晚膳之前,我必回来。”
这个动作他以往也做,也许是好兄弟的意思吧,然而今日不知为何,顾画蕊莫名的感受到了一丝无奈。
“好,那你们快去快回。”
她只好如此回答。
待到无华与月浓均是离去之后,水袖这才气鼓鼓的开口了:“小姐,那个无华明显看起来就不负责的,你看上次,我们可是等了他好久呢,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
顾画蕊轻笑两声,“不然你以为鬼医的名号不过是浪得虚名?”
“鬼医自然不会是徒有其表。”
一旁的水月也忍不住开口道,“经过我的情报得知,鬼医在北国曾还有过另一个名号。”
“是什么。”
“修罗。”
水月说到这里,坚韧如她的性子,睫毛也忍不住微微颤动了一下。
“万毒修罗,鬼面公子。”
无华,北国人士,被称作万毒修罗,其单单一只蜈蚣引便灭了北国一贵族大家满门,手段不可谓不残忍,将人活生生化为脓血,作为蛊虫的养分。
待到他人赶去之时,所有人的血肉都已被吸食殆尽,只余下软塌塌的皮囊和空洞的连眼珠都被取走的眼窝。
几天之后,这些眼球被人制成了琥珀进献给了皇帝。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被满门屠杀的世家根据记载,应该就是在万毒修罗幼年时期杀死他父母的府邸,听说也便就是受尽鞭刑,几乎打到皮肉都脱落分离,这才作罢,那时人还有一口气,却是被剧痛活活折磨致死。
血肉分离之苦,多年后,万毒修罗自是一一奉还了。
而进献眼球给皇帝,兴许是一时兴起,也许也是有可能斥责皇族的草芥人命。
且不说是否是为了理由而复仇,单单是手段的残忍,就足以让人心头一跳。
顾画蕊顿了顿,问:“那他现在,是在为谁做事呢?”
水月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属下没有查到他来中原的目的。”
像是觉得如此情报竟是查不到,而感到沮丧似的,水月低下头,单膝跪下道,“请小姐责罚。”
顾画蕊看着这说跪就跪毫不含糊的人,心里暗叹这死板的规矩果然一时半会改不掉,也只好说:“无事,你先起来。”
来中原的目的就两个。
一个是帮北国,另一个则是反北国。
只是不知道会是这其中的哪一个。
水袖听了水月方才讲的关于无华的事情,竟是两眼放光,听故事一样的,拽着水月袖子,赞叹道:“哇,万毒修罗真是厉害,不知道他还收不收徒弟啊,如果能教我的话,那……”
一连串的说了一堆,好像完全忘记她先前唾弃无华的那些话了。
顾画蕊摇了摇头,道:“说是皇族草芥人命,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冤冤相报何时才是一个了结,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世人骂魔,唾魔,然于此地步,人与魔何异?”
“世间本无魔,心中生障,人亦成魔。”
她说完这几句话,便是闭上了口,一言不发的转身朝院外走去。
如此,是她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