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画蕊自然是不知水月心中所想,怕水沾湿袖子,便稍稍挽起袖子来,手里平平稳稳的端着铜盆,往院子那边走去。
方才走到拐角处,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远远便看见月浓,月浓见她这样有些衣衫不整的,只单单披着一件白衫便出来了,足上还趿着雪白的绣鞋,青丝随意披散在背后,踏着春光过来,瞅着自己浅浅一笑道:“车备好了?”
心里没有盘算的时候的小姐是最可爱的。
没错,最可爱的。
月浓一时间竟是有些看痴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忙走过去道:“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当然是洗漱了。”
顾画蕊并未把手里的盆子递过去,而是又认真的问了一遍,“马车备好了么?”
“好了,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
月浓说了,便要伸手去替她接过铜盆,却被避过了,白色身影从身边擦肩而过,只余下一句。
“还不跟上?”
月浓怔了怔,有些无奈的抬足跟了上去。
自家小姐的这个性子实在是算得上固执,也向来喜欢我行我素,这么一想倒是有些替小姐难过。
像她这样的性子,却硬生生是掺和进了皇城的是非之中,她也许本可以嫁入将军府,活得更自在一些。
月浓是殊不知,天意这等东西即便不愿意信,如今却也不得不信了。
顾画蕊若不插上这么一手,怎么又能再次遇上夜御天。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顾画蕊也不打算进屋,随手便将铜盆搁在了屋外的石桌上,吩咐道:“月浓,去拿帕子来。”
昨夜下过雨后,院里的花花草草不知是不是错觉,显得更是娇艳欲滴,如此春色为何还要进屋?
顾画蕊微微打了个呵欠。
片刻,月浓自屋内拿了帕子出来了,对着顾画蕊递过去:“小姐,帕子。”
“嗯。”
顾画蕊接过来,放入盆中润湿,接着再捞起来,轻轻的拧干了水往脸上敷去。
于是无华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白衣的姑娘站在院中的树下,手里握着绣了杜鹃花的手帕,遮住了半边的面孔,只露出一点娇红的唇瓣,还带着微微的弧度,像是做梦一般的,配着深居小院与那一头乌黑的青丝,就像是画中走出的人儿。
无华顿了顿,手里的折扇下意识在手心敲了敲。
“无华公子?”
月浓眼睛尖,一下子便看见了,于是便欠了欠身,唤出口道。
这么早,怕是来给小姐瞧病的,也算是有心了吧。
“无华?”
顾画蕊听闻,转头朝着院门口看去,便瞧见那人倚在边上笑眯眯的同她打招呼:“起这么早,是要上哪儿去啊。”
顾画蕊淡淡看他一眼,不轻不重的开口:“皇城。”
“皇城?”
无华似是并不意外,“你要入宫。”
“嗯。”
顾画蕊回过头去,又将帕子浸入水中拧了一道,兀自往脸上抹了一把,回答道。
“嗯……”
无华若有所思的倚在门边,点点头,忽然却是话锋一转,“今早的药饮了吗?”
“饮过了。”
水月在顾画蕊身边道,顺便替她将用好的帕子接过来,朝着无华道,“是按照公子给的方子丝毫不差煎的,药材也都是今早才去购置的。”
“那便好。”
无华道,末了直起身子,朝前走了几步,伸手出去对着顾画蕊道,“手给我。”
顾画蕊抬手撩了撩肩上散落下来的头发,看了看无华,明明是冒失无礼的举动,她却并不在意似的,直接便将那只手臂伸了过去。
一点儿也不担心。
无华也不意外,手指搭在了她的腕子上,只是半晌便收回手来。
“脉象是稳的。”
他开口,“没什么大碍,昨晚便说过只是普通的受了些寒而已。”
听这语气,还颇有些无奈在里面。
想必是被夜御天叫来的了。
并非是顾画蕊如此自信,而是她连问都不消问便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去看看水袖吧。”
顾画蕊也将手收回,淡淡就下了逐客令。
“诶哟,我可是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探查一下你的病情啊。”
无华挑眉,手里的折扇微微一抖,展开成一副紫竹图,“竟还是如此冷淡,着实叫人心寒。”
顾画蕊站在原地顿了顿,开口:“月浓,你且先去将这盆水倒了。”
聪慧如月浓又怎会不知这是自家小姐刻意支开自己的手段,于是便应了一声,弯腰端起铜盆,从院子门那儿走了出去。
顾画蕊就站在那里,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最终是她先打破了沉默,手中青丝绕指,仿佛是最上好的丝绸,从指缝间轻轻划过,慢慢问道:“上次我向你求的那颗假死药丸,你可制出来了。”
先前他们互相约定便是她七日之内取得解药,而他替她做出那粒能使人假死的药丸。
她终究是不甘于束手待毙的。
“那粒药所需的药材非常繁多,甚至有一两种还是珍贵的药材一类。”
无华啧啧两声,“而且……”
顾画蕊抱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对于他话里的内容全然不理会,就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
无华见她这样的表情也觉得无趣,话锋一转道,“虽然很难做,可是像我这样的天才医者又怎会制不出呢?”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出来,朝着顾画蕊丢了过去。
顾画蕊朝前微微迈了一步接住,入手冰凉,玉瓶的玉料也是上好的,可见里面的东西是何其珍贵。
“虽说是制出了符合你要求的东西,可是在如此极短时间内做出的药难免有弊端。”
无华道,“里面有一味药是我临时寻来作替代的,所以会有副作用,你在使用的时候千万当心。”
“什么副作用?”
“那种药材会使人产生幻觉,并且这种幻觉是随着时间递增的,若是你无法在三之内凭借自愿清醒过来,那么性命恐怕都会堪忧,更有可能一直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无华敛了玩笑之色,正经说道。
“哦?那确实是挺危险的。”
顾画蕊点了点头,精致的朱唇扬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过……”
她顿了顿,“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要自己吃。”
此时月浓已是将盆内水都倒尽了,又思索着小郑正在与无华公子谈要紧事,自己若是贸然闯入必然不妥,正在门口踱着步徘徊,却是见到一人自院中迈出了。
“小……无华公子?”
今日二人同样穿着的是白衣,因此着实一瞬间会有些眼花也是难免,月浓见状也知是已经谈妥,便抱着盆子走过去,先是对着无华行了个礼,末了看到无华的表情却是觉着有哪里不大对劲的地方,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便进了院子,歪着头问顾画蕊:“小姐,无华公子,您可觉着无华公子今日有哪里怪异的么。”
自然是没有的了。
方才不是还笑呵呵的站在门口同她们打招呼的么?
顾画蕊淡淡的看了一眼院门口的方向,道:“并无,不妥只在他出门的那一瞬而已。”
至于为何,也只有她与无华两人自知了。
月浓端着盆轻轻放在了石桌上,心头微微有些奇怪,这会儿大家都喜欢打谜语了么?不仅是无华公子,连小姐都怪怪的了。
“月浓。”
顾画蕊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屋,“替我更衣。”
进宫的衣饰自然是要穿的正式一些,却又不能过分艳丽喧宾夺主。因此她挑中了一件淡蓝色的对襟长裙,边上绣着蝴蝶纹,不会与中原皇城的任何的图腾相冲,看着也是清淡的很,丝毫不是会惹人厌烦的颜色与款式。
发型则是由月浓替她挽了流云髻,月浓手巧,挽出来的发髻更是精致好看,衬着少女的脸更显得婉转灵动。
“小姐。”
月浓手里拿着一枚银质的蝴蝶步摇,正在她双鬓旁比划着,“真不知道奴婢还能替您梳多久的发。”
步摇稳稳插入发髻,顾画蕊心里却是仿佛被扎了一下。
铜镜中的人儿面上稚色已是褪去,此刻渐渐显出花一样的娇美出来,比之后宫三千胭脂色都还要更胜一筹。
她不担心地位,不担心权势,不担心财富。
唯独担心的是这个。
她担心的是失去自由。
被剪了双翼的雄鹰,怎还称得上是雄鹰呢?
此时手里握着的是一只长而尖锐的簪子,顾画蕊自然不会如那些个逃嫁千金一般会傻到毁去自己的面容,这副面孔还算禁看,若往后实在无处可去,西子湖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方才都忘了同无华说这件事了。
顾画蕊如此想着,心头猛然一惊,自己居然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颓然了。
“小姐,好了。”
月浓将最后一片珠宝插入发髻,收回手,道。
她下意识就去摸了摸自己的鬓边。
如今还是双髻,还不知何时她就要梳起妇人头了呢。
“小姐,马车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了。”
“好,我们出去。”
月浓从旁边拿过那件袄子替顾画蕊披在身后,顾画蕊的目光却是扫过旁边那件灰褐色的大麾,这浅浅一眼被月浓看在眼里,只道:“是夜将军的大麾?这两日手头事情太多,待回来奴婢便洗了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