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也听见了他的那声叹气。
起始很突兀,收尾也很突兀。
大约是不想让她听见吧。
顾画蕊依在他的颈窝处,闭着眼睛,听着亭子外面貌似有些小了的雨声,感受着身边的人温热平稳的呼吸,忽然就有些沉迷了。
她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样走下去,只知道这一刻,只这一刻,她想好好放松下来,享受前世的遗憾。
顾画蕊的眼睛静静的合上了。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吧。
院子内,水袖站在屋外屋檐下,焦急的眺望着外面。
小姐还未回来,此刻下了大雨,月浓却也没有拿伞就去药房煎药去了,也不知道两人此时是否平安无恙。
她其实很想拿把伞就冲出去找人,然而若是独留夫人一人在这里,着实又很危险。
水袖在屋檐下面来回踱了两步,她性子不似月浓,本身就是个直肠子,虽然聪颖,却不如月浓心细,再加上也不知道夜御天来过的事情,便是想着再过半刻若她们还不回来,她便当真要去外面去寻了。
正这样想着,院子门口忽然就出现了一把伞,伞下的人微微抬起头来,露出半张面孔,水袖定睛,没想到却是水月。
“你来做什么。”
水袖口气算不上很友好,显然是还在为水月当初私自离府的事情不满。
“我来找小姐和……将军。”
水月道。
她在院子里面跪了一会儿,还是打算来夫人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谁料路途一半便下了大雨,她想着怕有用到伞的地方,便回去拿了伞这才出来了。
“将军?夜将军?”
水袖一怔,问道。
“是的。”
水月点头,她还不知道将军说去寻小姐可有寻到,如今下了大雨,天公不作美,她跟了顾画蕊一段时间,也知道她有些惧黑,还颇有些担心。
“夜将军来了,是来找小姐的吗?”
水袖这才反应过来,看来将军对自家小姐还是很在意的,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光顾相府……啊,这真真是好像采花贼啊。
水月左右看了看院子,也只听见水袖一个人的动静,便猜测小姐不再这里,将军必是却也别处寻了,于是便道:“他们不在这,现在下了大雨,我去找他们去。”
“等等!”
水袖连忙叫住她,“你先去找月浓吧。”
“可是……”
水月原本便是夜御天那边培养出来的死士,凡事自然也是以夜御天和顾画蕊为中心着想,此时顿时是有些犹豫,
“月浓去药方煎药了,这药是给夫人饮的。”
水袖见她这样,便解释道。
水月虽是担心夜御天与顾画蕊,但还是分得清主次之人,当下便道:“好,那我先去找月浓,将药送回之后再说吧。”
说着也许是平日里看月浓叮嘱水袖惯了,此刻也是稍有不放心,补充一句,“好好照看夫人,可不要有什么闪失了。”
水袖一听这典型月浓式的口吻,就知道她是跟谁学的,然而也没什么办法反驳,索性破罐子破摔,赶紧道:“那你快去吧,放心我会照顾好夫人的。”
水月听了她的保证,这才点点头,撑着伞,转身出院子去了。
药方离院子算不上太远,水月在相府待了这段时间,下人干的活她也跟着月浓与水袖做过了一遍,因此对相府大概还是比较熟悉的,不像顾画蕊直接足不出户,整日爱在院子里面晒太阳看书。
她出门走了一段距离,便看见了药方,里面冒出阵阵烟气,看来月浓是已经在煎药了。
水月走到门边,推开门,便看见月浓望过来,见是她,才温温一笑,道:“水月啊,你走路真的是没什么声音呢,差点吓我一跳。”
水月是死士,自然轻功得到家,因此平时走路时也因为习惯,所以脚步放得很轻,也难怪会吓到月浓。
她摇摇头,关好门,将手上的伞放到门边上:“抱歉,我下次会注意敲门的。”
“我还在担心你不会来呢。”
月浓一面往火炉里添了几根柴,一面掀开药罐看了看里面药的煎煮情况,“还好,再过一会儿,就能煮好了。”
水月站在门口,看着月浓的动作,忽然问:“月浓,小姐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小姐?”
月浓放下盖子,想了想,笑道,“自然是个很好的人啊,水月,你也待在这里这么多天了,眼见为实,这种东西你又何必问我呢?”
水月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她自然知道小姐是个极好的人,对下人也是很好的,甚至还允许她不必同其他侍女一般行礼,做自己喜欢做的便好。
然而她只是想知道,能让将军这般欢喜的女子,究竟最讨喜之处是在哪里呢?
月浓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水月。
水月脸上的表情她是很熟悉的。
同样的表情,在水袖追问小姐为何要拒绝夜将军的时候,小姐脸上的表情是一样的。
无奈,落寞,庆幸,爱恨交织的表情。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月浓才打破了沉默,道:“好了,药煎好了,我们先将药送回院子吧。”
“嗯。”
水月看着药罐上面蒸腾而上的水雾,满屋子的中药香气,上前替月浓拿棉布包住了药罐的把手,抬了起来,“烫,还是我来吧。”
月浓轻声道谢,从一边拿了一只瓷碗端在手里,顺手捡起方才被水月搁在门口的伞,问:“你不怕烫么?”
烫?自然是怕的,哪里会有人是不怕烫的呢?
水月端着药罐的手顿了一下,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有棉布隔着,还好。”
其实啊,哪里跟棉布有什么关系。
是习惯了啊。
暗卫营的日子总是很苦的,尤其是死士。
水月初入暗卫营的时候是多大呢,她自己也记不大清楚了,大抵便是八九岁的样子吧。
那时候她还只是南国交界外的街边一个沿街要饭的乞儿,南国也多毒虫毒瘴,边关之人也多半都是铁石心肠,赏口饭吃已是实属不易,要说真金白银更是难上加难,再加上有个别心思歹毒的人还会放出毒虫恶犬咬她羞辱,因此在那时的日子是异常难熬的。
那日,她坐在街头,面前摆着只破旧的木盒,期盼着能有个好心人停下来,给她一只馒头,或是一点铜子,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水月双手紧紧的抱着膝盖,缩在墙边上,身上衣衫褴褛,又冷又饿。
通常心肠好些,会赏她一些吃食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夫人或是小姐,她们路过她身边,总是会用怜悯又慈爱的眼神打量她一眼,接着吩咐手下递过去几枚铜钱或是一份吃食,然而今天兴许是不大走运,面前来来往往路过的都是飞奔而过的高头大马或是粗鲁的男人,甚至有一两次那马蹄还险些踏到她身上来。
饥饿感越来越强烈,饥寒交迫恐怕说的就是如此了。
水月清了清嗓子,用微弱的声音开口唤道:“各位老爷,夫人,请赏一点铜子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她虽然衣着破烂,然而本身原也是正当人家的小姐,声音自然是清脆好听的,这一出声,路边顿时有两三个人停下脚步,转头打量起她来。
“是个小妞?”
“整日看她在这里乞讨,一直没注意,原来是个女的。”
“身上穿的是脏了点,可是声音还算动听。”
其中一人走到她跟前,盯着她笑道,“还有这小脸……啧啧,洗干净了恐怕不会差啊。”
说着就要伸手去撩她的头发。
水月猛的一缩,避开那人的手,她本就靠在墙角,如此再缩,脊背顿时撞在了墙上,撞得生疼,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
“老爷,赏点铜子吧。”
疼得有些钻心,她咬着牙小声的开口。
街上不乏一些登徒子之类的人物,好些一起沿街乞讨的姑娘都被要么是抓回去做了妾,要么就是被卖去了青楼,因此她一直扮作男子,平日简短道谢时也是刻意压低声音,今日若不是实在饿得不行,她也是断断不会说话的。
“铜子?”
那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对啊,你可是铜子呢……何止铜子,将你卖去鸳鸯楼得到的钱财怕是够我们享用好几天了。”
“说不定还可以跟老鸨讨到她的初夜。”
另一个神情猥琐,一双鼠目紧紧的盯着她。
水月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然而纵使再看不懂形式,一听他们提到鸳鸯楼便也察觉到不妙。
鸳鸯楼是当地的一家青楼,先前她有一些同伴因着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而前去投靠,与老鸨签下卖身契,说的好听,说是进去后只做清倌,然而后事如何她这样的外人自然是不知的,今日一听这两个男人的碎语却是豁然开朗,果然清倌不过是个幌子。
她连忙站起来,拿过面前的木盒便想逃跑,无奈是缩在墙角坐久了些,再加上寒气冷的煞人,她腿脚也跑不快,被其中一个男人眼疾手快的抓住衣领,喝到:“你要去哪里,还想跑?”
“好好看住了,这可是我们的财路。”
另外那个嘿嘿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