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挥挥手,身边的春雨便将木盒交到了顾长卫手上,“丞相啊,本宫可真不知该如何说你啊,先前还担心丞相念着旧情,不忍对夫人下手,现在……”
皇后轻笑一声,看不出喜怒哀乐,“本宫倒是不知道是该说走运,还是可惜呢。”
字字话语仿佛再耳边回放,顾长卫镇定了一下,开口:“麒麟蛊脱体接触空气便会暴亡,你休想拿这点威胁我。”
“暴亡,谁说的,皇后么?”
顾长卫并非是每天头脑之人,唯独是输在对蛊毒的了解上面,时间之短,他又无法完全了解,可谓是被皇后轻而易举的就握成了一枚棋子。
而且是差一点就跨进鬼门关的棋子。
顾画蕊嘴角微挑,“丞相大人,你还是太过天真了啊。”
所谓情(河蟹)蛊,自然是以情作蛊,以情饲蛊,情为引,蛊为媒,所中之人若是心中有情,用情越深,便越加痛苦。
她的眸子渐渐冷下来,嘴角却还是保持着弧度:“丞相大人,你的心中……真的是半分情也没有吗?那你可知道这情字如何写?”
情字何解。
左边一个竖心旁,右边一个青。
心悦青衣。
顾长卫忽然感觉心口那里没由来的刺痛了一下。
“你……”
他反应过来,眉目间含了戾气,转身望向顾画蕊,“你当真是给我下了蛊?”
“在母亲体内种过的麒麟蛊,不知能不能让丞相感觉到一点母亲的相思之苦呢?”
顾画蕊一动不动的坐着,字里行间都是冷静无比的样子,“丞相可要小心了,母蛊已亡,此蛊再无可解之法,再次原话奉还,唯有换血一途了。”
顾长卫听了这段话,却是发现方才心口的刺痛随之消失不见,蛊毒并未发作,当下不及细思,甚至以为根本方才那一点刺痛也只是错觉,顾画蕊却是再次开口。
“没有发作,你还真是……悲哀啊。”
她眼里有一丝嘲讽一闪而过,“就连情(河蟹)蛊中的麒麟蛊,也无法捕捉到你心里的情意吗?”
顾长卫站在那里,脊背忽然有些僵硬。
他忽然就明白了她所说的话里暗示着的到底是什么。
“……本宫倒是不知道是该说走运,还是可惜呢。”
这句话,正是这句话。
走运在何处?
顾长卫对沈芷乔无情无义,甚至为了权势不惜在她身上种下蛊毒,以自己结发妻子的性命为筹码,威胁顾画蕊,正是合了皇后的意,也让她的计划好快一步达成。
可惜在何处?
可惜啊,只可惜在顾长卫竟然是当真对沈芷乔没有半分情意。不说沈芷乔,他的心里大概自始至终也从来都是只有自己。
否则这子蛊一入体,他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一石三鸟之策,少了一鸟,实在可惜。
顾画蕊坐在那里,微微抬起头看向顾长卫,冷笑。
“借刀杀人这一著着实是巧妙地很,然而被人当刀子使,我也是很不情愿的呢。”
顾长卫背对着她,竟是久久都没有再开口。
片刻,他道。
“你母亲,这些年好吗。”
话语一出便是连他自己也吃惊,自己究竟多久,多久没有踏足过她的院子了。
“母亲她……”
顾画蕊微微启齿,却是话锋一转,眉眼之中尽是嘲讽,“这又与丞相何干呢?”
在顾长卫的眼里,她们可都是能被用来当作筹码,甚至可以随意舍弃的棋(河蟹)牌,多年来,莫说母亲,这相府上下多少房妾,甚至还有后来的二夫人,他几时将她们放在眼里过。
顾长卫方才一瞬间的失态,顿时引起体内蛊虫的骚动,然而仅仅是一瞬的刺痛,又立马复于平静。
顾画蕊注意着他的神情,见状心下冷笑更甚,果然,她还在奢望什么呢,像他这样的人,再毒的情(河蟹)蛊也是奈何不了他的吧。
“比起这个,你还是最好先关心你自己吧,否则蛊毒发作,母蛊已失,你也该是知道除了换血之外别无他法,大罗神仙也难救。”
她冷然道,“换血所需的药丸,也可就是堪堪那一颗而已。”
顾长卫并未接话,他又如何察觉不到身体的异样,沉默许久,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情(河蟹)蛊?情(河蟹)蛊。哈哈哈哈,你还当真是天真的可以。”
他敛了声,面无表情的朝顾画蕊看了一眼,“情,可是是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
情之一字,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
她怎么会不明白?怎么能不明白?
顾画蕊垂下眼睛,忽然就想到那些烟花红尘,水榭歌台,她穿着嫣红的罗裙,玲珑环佩,目含春水,在台上跳的一曲惊鸿。
而那人坐在台下,独占一桌,避离喧嚣,手里一杯清茶,明暗交织间是连原本生的冷冽的五官也柔和了许多,不饮酒,只定看美人翩跹。
她依稀犹还记得自己将亲自一针一线缝制的荷包递到他手里时略带赧然的表情,然后面前的人先是一怔,继而是猝不及防就将她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哈哈大笑,连荷包也忘了接。
然而流年锦瑟,造化弄人,最后他们依然只能是殊途同归。
顾画蕊抬手摸了摸脸,她竟是觉得也许身处红尘也算不上个顶坏的归宿,少了些勾心斗角,心情都要畅快些,人兴许也活得更长久。
如今顾长卫有把柄握在她手里,他体内的蛊毒仿佛毒雾一般,即使是他这样的人,无心无情,却也惧怕死亡。高处不胜寒,是这个道理。眼下相府这边暂时已无顾虑,最需要担心的还是皇后。
她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等明日无华回来,先求证这件事,试试问他还能不能再制作活血丹。
顾画蕊如此想着,起身拍了拍膝上沾染上的细小的水珠,方才她见雨几乎是要停了,便收了伞,谁知还是有一些毛毛细雨,打在身上脸上虽是察觉不到,却也会弄湿衣物。
“丞相大人免走。”
她开口,对着背对自己的顾长卫,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起伏,“这本就是你的院子,难不成丞相想三更半夜去花园走走?还是丞相已经昏了头了。”
说罢也不等顾长卫回答,兀自走到屋檐下面取了自己的绸面绣花白伞,想了想,还是没有支起。
顾画蕊拿着伞,路过顾长卫身边,脚步轻轻的顿了一下。
“拭目以待。”
顾长卫冷冷开口。
“拭目以待。”
顾画蕊淡淡回以同样的四字,接着微微侧身便从院子门下出去了,手里的锦绸伞先前放在屋檐下面阴凉了许久,已经不再滴水,她便将其抱在怀里,也不顾会不会弄湿衣衫了,反正身上是已经有些湿了,也就不在意这些。
走出去几步,尽是漆黑,瞅见旁边走廊两侧插着的灯笼这才惊醒自己灯笼没拿,又得走这黑不溜秋的夜路,走廊上面的灯插的有些高,她即便是踮起脚尖来也还差着一段距离才能够到,于是只好任命,抱着伞在相府里面乱走,能够找到路回院子自然是最好,找不到的话也只能希望能碰着一两个下人,让他们带路。
夜色渐渐深了下来。
长安街上的一间酒馆里面,端端正正的坐着两个人。
“你答应了北国的人?”
夜御天面前并未摆酒壶,碗,酒杯之类的东西均是没有,此时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定定的看着对面的人。
“是。”
六皇子已是对他向来不用敬语的行为早就习惯,只是没有料到他与北国合作的事情会让夜御天这么快就知道。
消息传得可是真快啊。
六皇子嘴角有些似笑非笑,说是同伴,可是夜御天,还不知道你在我这里安插了多少眼线呢?
“他们来中原的目的是找人。”
夜御天眸子紧紧的盯着六皇子,片刻又移向他手里的酒盏,“这你可知。”
“嗯。”
漫不经心的应声。
“今日见面竟是来的这样快,想来你本就身在宫外。”
夜御天道,“跟北国的人在一起,你应该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是谁吧。”
对面人把玩酒盏的手顿了顿,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沉,片刻道:“不知。”
不知?
夜御天微微眯起眼睛来。
这拙劣的谎言谁又听不出来,恐怕只是不愿意讲而为了敷衍他吧,即便如此他也是不好再逼问的。
“看来六皇子的情报网不如我这边啊。”
他轻笑两声,“不如这件事情由我代劳调查吧。”
言下之意便是你不告诉我,那我便自己将整件事情查清楚,总之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北国是三国中我认为实力最强的。”
六皇子忽然道,“可知为何?中原与南国相杀征伐多年,到如今才以和亲的名义表面上归于和平,也是直到如今,北国才开始有所动作。”
“而他们迟迟没有进攻,只是因为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李凛接着说道,“必要情况下,他们甚至会不惜发兵中原只为这一事,所以……”
眸子一敛,“这个人你万万是不可得罪的。”
不知是在告诫,还是威胁。
夜御天心下也是正色,究竟是什么人让六皇子也如此忌惮,这样一来他可就更是好奇了。
夜深,酒盏中最后一滴酒液倒入杯中,六皇子抬手饮尽,面上却是毫无微醺之色,依旧面色平淡,两人之间又互相交流了一些情报,此刻已是晚了,李凛抬头估摸了一下时辰,便道:“时候不早了,我若回宫晚了只怕要被人揪小辫子的。”
夜御天啼笑皆非:“有谁敢揪你的小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