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暖风拂面,柳絮纷飞。
儿时的夕照,最爱玩这毛茸茸的东西。而如今的夕照,却是对纷飞的柳絮怨气不止——因为他必须一个人将东南库前这团团恼人的玩意打扫干净。
半个月前,周喜被调离了东南库,跟着李公公做事去了。而一次也没有去拜会过李公公的夕照,自然还是留在了这里。临走时,周喜对夕照说,今后德秀兄若有困难,自己定会相助,样子十分诚恳。到时候若是能帮我顺利离开就最好了。夕照想。
在宫里的日子已满四个月,想来刘捕头也该折腾的差不多了。这一阵子,夕照经常在琢磨出宫的方法。最好用的自然是假借奔丧,然后一去不回,但自小父母双亡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身在直殿监,每天在这东南库扫地,也没有什么公事能够顺便出宫,着实让人头疼。
“小哥有心事?”
“嗯……嗯?”夕照正看着墙上的经文发愣,听到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鬼伯举着三炷香,眯着眼,吹了吹,仔细的插在地藏菩萨前的香炉中,又佝偻着腰,恭敬的拜了拜。
“看小哥的样子,似是有心事。”
以前周喜常常要去李公公处,闲来无聊,夕照便会来鬼伯处坐坐。现在周喜调走了,就来的更频繁了。鬼伯招来阴气之说夕照本就不信,且不说这房中的经文佛像,就说鬼伯其人,接触久了,夕照觉得不过是一个普通而和蔼的老人而已。
“哎……没什么,与您说了,您也无法帮我。”夕照闷闷的摆弄着桌上的小葫芦摆件,“不然,您再给我讲讲皇上的故事吧。”
“想听什么时候的事呢?”
“什么时候都好。”
“嗯……”鬼伯慢慢的走到窗旁的小柜边,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撮草药,细心的装进捣药罐里,捻捻手指上的粉末,然后拿着药罐,走到那把低矮的藤椅边坐下。“那就来讲讲继位那时的事吧。”
“天启年间,政事大多由魏忠贤把持,末年更是如此。那时,皇上还是信王,为了免遭猜忌,一直是韬光养晦,经常称病不上朝。熹宗病危之时,将信王招至病床前道:‘来,吾弟当为尧舜’。信王十分惶恐,沉默半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回奏道:‘臣死罪!陛下为此言,臣应万死。’这是恐被魏氏加害,又恐是魏氏之计,故而委婉推辞。”
“哎~然后呢?”夕照听得十分入神。
“正在信王推辞之时,张皇后从屏风后走出,对信王说:‘皇叔义不容辞,且事情紧急,再推辞,恐怕发生变故。’神情恳切,信王这才拜受遗命。”
“从受命那天起,信王日日小心,如履薄冰。进宫时,心中念着张皇后告诫的‘勿食宫中食’,袖中便藏着自家的干粮前往;即位前夜,信王一夜未眠,留下守卫的佩剑在身边,又宴请守卫同来屋中过夜,以防不测。老天保佑,最终皇上还是平安即位,除去了魏忠贤这个祸患。”
“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夕照不禁感叹道,而后又莞尔一笑,“鬼伯知道的真多。”
“呵呵。”鬼伯沙哑的笑笑,低头用药杵捻着罐里的草药。“小哥似乎对皇上的事尤其感兴趣。”
“嗯……算是吧。”每次来鬼伯这,或多或少都要提起皇上这两个字,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了。
“小哥……莫不是想去皇上身边做事?”
“哎?”夕照一愣。
“伴君如伴虎。皇上身边的事,可不太好做。”鬼伯嘴上说着,并不抬头。
夕照趴在桌上,看着手里圆润的小葫芦,若有所思。“去皇上身边,我倒没想过。我只是想……多知道知道皇上的故事。”
“是吗。”
“您说,当今皇上是个好皇帝么?”
“嗯……大概算是个明君。”
“哦……”夕照眼中满是憧憬,“果然是个好皇帝。”
鬼伯依旧低着头,手却停了下来。
“当今皇上算是个明君,只可惜生不逢时。”
“哎?此话怎讲?”夕照坐正,看向鬼伯。
捣药声再次响起。夕照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鬼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