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亭,左督军权势滔天,极其重视礼数,等见到他,礼节方面注意了。其他话不用多说,我说即可。”
穆念亭垂下眼睑,乖顺起来,“阿爸,一切听您做主。”
见她突然懂事,穆正的心稍稍放了下来,目看前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起来。
穆念亭见他这般模样,心下了然,看他紧张的样子,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见左督军吧?
心中通透,但她没有揭穿,静静地坐在后座上,透过车窗看向前方的路。
过了大概四五十分钟,和上次来时一样,警卫询问盘查一番才放穆公馆的车进入。
等到了左公馆内,左督军手下副官早已等候在此,见到穆正下来,肃穆地行了一个军礼,“穆老爷,大小姐,督军等候多时,请!”
声音铿锵有力,满满军人范散发而出。
穆正点了点头,“多谢督军,特意派人过来迎接,穆某感激不尽。”
紧接着,他朝穆念亭使了一个眼色,穆念亭会意,朝副官回以微笑。不多时,副官朝前方伸手,两人跟着副官往前走。
绕过一栋栋别具特色的建筑,穆念亭来到一处极大的西式花园,其内种植的花大多产自国外,形态各异,清新淡雅的有,妖娆芬芳的也多。
花园内有条宽敞的鹅卵石大道,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直通而去。顺着大道穿过花园,便是一条水榭走廊,唯有风景,没有房屋。
直到走廊尽头,她才看到一座红墙青砖瓦房,从内到外散发浓浓中国风。放目远望,只有这一处两层楼房。
此时,副官扬手道,“前面便是督军办公的地方,随我来。”
倘若这次不来左公馆,穆念亭还不知竟有如此清幽的地方。
跟着副官进入小楼,她并未看到左督军,和穆正在一楼厅堂等待一会后,才听到楼梯方向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回眸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男人,肩膀上挂着一溜排勋章。英挺深邃的脸庞,特别是那双眉眼,和左傲如出一辙。
“穆老爷,坐。”声音极为有力,仿若暮色沉钟。
副官听令,利索地拉开一旁椅子,穆正恭敬地说了声谢谢随即坐下。
穆念亭并未落座,笔挺地站在穆正身边,两眼直视左督军。而督军恰巧也在看她,密集的视线从上到下将她仔细打量着。
不多时,左督军开口道,“娃娃亲一事,当年由我和万老定下。如今,万老去世十多个年头。这份许诺,我自然认。”
言语中的万老便是当年富甲一方的万家掌权人,人称万老,穆念亭的亲外公。万老去世,子嗣凋零,百年万府树倒猕猴散,不复昔日辉煌,仅剩的子嗣间更是不再往来。
穆正听到左督军如此口吻,不禁窃喜,语气更是多了丝轻快,“督军,穆某自知无论从哪方面,小女都配不上左爷。现下督军一番话,穆某的心也算放下了。”
“穆老爷,凤县女子,即便有传闻,不调查清楚身份,我也不会同意犬儿接回左公馆。即便是个通房丫头,也不可能。只是……”
说到这里,左督军话锋一转,看向穆念亭,“犬儿志不在女人,至今和你的婚事,从未提及。现在不同以往,也要过问女儿家的心思。”
穆念亭垂下眼睑,装作十分乖巧的样子,但开口的话却让穆正的心往上一提。
“有些话,不知可否和督军单独说?”
左督军面上出现一丝愕然,随即很快恢复常态,“自然可以。”
一声落下,他朝副官使了一个眼色。副官听令,手往前一伸,示意穆正到偏屋稍作休息。
既是督军意思,穆正不敢多做停留,但出去前他屡屡朝穆念亭使眼色,示意她别乱说话。
待穆正出去后,穆念亭收了脸上笑容,先是朝左督军恭敬地福身行了一礼。
片刻后,她才出声道,“督军,我自小养在乡下,姆妈去世早,教养我的时间不多。但我记得,她不愿我踏入高门贵户。我心思单纯,适应不了太复杂的关系。这江陵城,我来了有段日子。左爷声望在外,受各方尊敬,左少奶奶必须要配得上他,并在生活乃至公务上,帮得上忙的。责任太重大,请求督军亲自废了这桩娃娃亲。”
一长串话说下来,穆念亭气息平平稳稳,更没有见到左督军那种惶恐。
对此,督军倒是对她另眼相看,乡下能长出这般女子,也是千里挑一。如此一想,他没有立刻答应她,反倒问道,“你阿爸心心念念盼亲事成功,你却要毁了,父母授意儿女必须听,你倒是不怕?”
穆念亭笑了笑,“督军是新派领袖,您都说了,时代变迁,除了父母授意,更要过问子女的意思。我的意思简单明了,左爷至今不提娃娃亲,怕是顾念到我是女子,给我留点颜面,容我亲自提出退婚。”
左督军细细思量,上下打量起穆念亭,没多时,他终于点头,“好,但愿你不后悔。不用等你的三月为期,今日就作废。既在我面前亲自坦言,便要一如始终。”
穆念亭眼神坚定,声音有力,“一言既出,绝不后悔。”
“好!痛快的女子,委实不错!”左督军声音一大,满身豪迈顷刻间散发,不多时,他拿出纸笔,亲自写下两份退婚书。
左家和穆家各执一份,由穆念亭亲自按手印。短短几分钟,退婚一事落定。
此刻,穆正焦急地等候在外,等他入内的时候,左督军已经去了二楼,一楼只剩穆念亭一人。
他不顾副官在场,连忙问她,“你这手上拿的是什么?你又和督军说了什么?”
穆念亭朝他眨眨眼,却没有回答,反而看向副官,“麻烦送我们出左公馆。”
副官手往前恭敬地伸出,“请!”
穆念亭紧紧拿住退婚书,跟着副官往前走,穆正别无他法,只能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在水榭走廊,又从西式花园而出,快走到左公馆大门时,马达轰鸣声骤然响起,一辆黑色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开了进来。
穆念亭抬头看去,这辆车太熟悉,是左傲的!她的步子立即一闪,躲在副官身后,副官高大的身影将她挡了严实。
车内,左傲放下手中册子,泛着冷意的双眼朝窗外看去。
开车的沈二立即说道,“左爷,您看到的人是穆老爷。”
左傲不发一言,阴冷的视线落在穆正身上。
对上左傲的眼睛,穆正只觉地艳阳天成了冰天雪地,周身寒冷无比。但他也不敢动,就这么目送汽车越开越远。
等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副官才带着两人继续往门外走。
穆念亭暗自舒气,右手更是攥紧了退婚书。等出了左公馆大门坐上自家车的时候,她的心才放了下来。
车缓缓地向前开着,穆念亭手中的退婚书被穆正刺溜一声夺了过去。
仔细看后,穆正气地浑身发抖,一双厉眼看着她,“你和左督军商量的事,是不是退婚?你竟敢违背父母之意,斗胆退婚!”
声音很大怒不可揭,再看他的脸色,已是无比通红。
穆念亭心绪平稳,出口的语调也平稳,“左督军要脸面,在你面前当然说认娃娃亲。可为什么又要说,现在不同旧社会,也要过问女儿家的意思。更是说自己的儿子志不在女人,即便娶了我,对我也不会好。其中隐藏的意思,阿爸,您听不出来吗?”
三言两语下,穆正的心思渐渐通透,双手紧握成拳,指骨更是发白,“他在等我们开口,自己提出退婚,如若不然,穆公馆吃不了兜着走。”
“对,左督军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才提出单独谈,这样一来,给了穆公馆一个台阶。”
穆正脸色更白,双手死死地揪紧退婚书,“表面正人君子,实则老奸巨猾,军阀没一个好东西!”
此番言论也只敢在自家人面前说,若被旁人听了去,穆公馆怕是要满门抄斩。
穆念亭得偿所愿,心情大好,不禁抬手替穆正顺气,“阿爸,有钱人的世界,我们怎能懂?女儿嫁过去,不就是守活寡?我和你说个事,孙局夫人的庶妹千里迢迢去凤县,嫁给刑四少做姨太太。后来呢?没几天,一具尸首入了孙府。”
穆正呼吸一窒,眉头紧锁,“确有其事,晚玉还是另寻他人,不要嫁给左爷为好。”
“阿爸,所言极是。您该给二妹妹寻一门亲事,就像三妹那样。”
穆正脸色一摆,“胡说,林家少爷是病痨,活在世上也就几年。和你三妹的婚事定在下个月,林家少爷是独子,只要他死了,你三妹生个儿子,林家那座宅子以及店铺都是穆公馆的。”
看着穆正义正言辞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穆念亭只觉地世间没有词汇能形容这样的人。说左督军老奸巨猾,起码人家有资格!穆正呢?堵上女儿的幸福,只为林家家产。
自己没有本事,想尽方法捡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