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掌柜的唤伙计上前，打开了话匣子。
伙计所说自然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在这个版本里，六八楼的伙计们根本没有碰乞丐一根手指头，是那些乞丐成群结队在六八楼前拉扯客人强行乞讨，导致许多人都不敢从六八楼前经过，接连几日客源大减，伙计们忍无可忍才要撵那些乞丐走，乞丐们却就地撒泼打滚，还故意摔伤自己诬赖六八楼。
那伙计说得信誓旦旦，又讲六八楼周围那些商馆摊贩人人都瞧见了，皆可以为认证。
崔遥听得目瞪口呆，不死心地求掌柜的把街坊邻里都请来问话，得到的回答叫他恨不得当场就挖个地洞钻进去。
所有邻近商贩都众口一词证明伙计所说不假，都是那些乞丐无理蛮横在前又企图诓骗崔遥讹诈六八楼。
崔遥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也坐不住了，跳起来就要冲去找那些乞丐算账。
钱掌柜忙不迭笑着拉住他，左一声“贤侄”右一声“算了”，哄着小少爷消气。
但崔遥哪还有脸在这六八楼安坐？连声给他的钱伯伯赔完不是，羞红着脸带着那四个貌美如花的婢女跳上车就跑，动作可比兔子还快多了。
这么天真可爱还知错能改的达官少爷能不能给我来一打！
我扒在窗户边上看着崔遥那挂着小铃铛的红马车远去，开心地咽了一口口水，继续喝我的茶。
钱掌柜送完崔遥，折回来看我还没走，便又乐呵呵地向我行了个礼。
“严公子，多谢。”
“掌柜的为什么要谢我呢？”我放下茶杯挑了挑眉，“我方才所说所做的，不过是班门弄斧，以掌柜的久历江湖，能在这京城里扎根立足，难道还会需要我教吗？”
钱掌柜唇角的微笑始终如一。
“钱某自然是谢公子没有拆穿我。”
这可比我预想的直接多了。六八楼这个掌柜的果然有点厉害。
没错，身为一个江湖老手，我所说所做的种种，钱掌柜又怎会不知呢？
他不亲自说破，是因为他不想亲自让崔遥难堪，更是因为他也不想亲自欺骗崔遥，以防日后事败，伤了两家和气。
乞丐在酒楼前乞讨不成被驱逐，于是就添油加醋博取同情，这是天底下稀松平常的事，但不会做到使出苦肉计的份上。那些乞丐浑身是伤，要么除非他们和六八楼有什么深仇大恨宁愿弄伤自己也要报仇，要么，就是六八楼的伙计当真打伤了他们。那些附近的行商坐贾想来也都觉得整日在门前摊边晃来荡去的乞丐讨嫌得很，外加更不愿意得罪了六八楼，所以才会众口一词替六八楼的伙计作证无辜。
这一件事里，两边都并不无辜，唯一无辜的，大概是被拉下水耍得团团转的崔遥。
看那个小少爷那暴脾气，万一回家想不开，多半还是会去找那些乞丐闹一闹……
我摩挲着茶碗边缘，叹了口气，“钱掌柜，我可并不想让您和崔家坏了关系。”
“那么严公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钱掌柜笑着替我斟茶。
他指的，是他最初企图敷衍了崔遥了事的时候，我出言干预了他。
我盯着他恭恭敬敬送到我面前的那杯茶，略眯起眼砸了咂嘴。
“因为我觉得您的做法，对崔公子并不公平，对您也未必有利。您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可以沟通的对等的人来看待，才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糊弄他一下就算了。而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次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将来就还可能再犯，谁又能保证下一次您不会被牵扯其中或者依然能够轻易敷衍了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