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马车经过林家门前的时候,林浅月几乎就要叫了停车了。
可她还是忍住了,林家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手里还都拿着棍子,甚至还有两人拿着开了刃的刀——似乎在防备着什么。又想到前面那小将说的话,她放下车帘,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背脊。
林家出什么事了?她皱起眉头,放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几分。手背有些泛青,关节却隐隐地透出一丝白来。
车子过了林家没多远便停了下来,林浅月算了下,估计也就一条街的距离。
这里她以前也来过,听说是个杭州富商的别院,而且长年都关着门,像是没有人居住一船。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和朱高煦有关系……车子从别院边上的小巷拐进去,那车夫将车停在门前,上前敲了几下之后,便有人出来开了门。
开门的速度很快,像是早就在门口等着一般。
那小将从前面那辆车里将小顾抱出来,几乎是一路飞奔地往里跑,一面跑一面大喊:“张大夫呢?赶紧让他出来。”
林浅月坐在车里,却似乎被他完全给忘记了。
她也不恼,望了望那小将的背影……他先前看小顾的眼神就很是不同,这会儿待小顾的态度更是……小顾受伤,他就紧张成这个样子,说他和小顾不认得,都不会有人相信。
甚至很可能关系还不简单。
没有人来请她,她便自己下了车,车外的洗剑连忙扶住她:“大小姐小心。”
她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往四周看。
四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与平常人家没有什么不同。可林浅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她只是站这里,就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可四下看了一圈儿,也没看到有人……林浅月收回目光,心底却还是止不住的疑惑,又忍不住想再看看……不过这回还没来及看清边上的景物,便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只见来人是个衣饰朴素的老嬷嬷,一路疾行过来,见林浅月已经从车上下来,不由得脸色微变。
她甚至都不曾站稳,便连忙福身下去:“奴婢给娘子问安,娘子万福。”声音里还带着微微的喘息,显见是赶得急了。
林浅月微微一愣。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这婆子的态度实在是过于恭敬了。
她对自己行的几乎能算得上大礼了,只差没有跪下去,身子弯得极低,甚至自己没叫起,她就这么行着礼,动也不动。
林浅月连忙伸手扶她起来:“嬷嬷这么客气做什么。”
那嬷嬷也就顺势起来了,语气却还是恭敬得很:“娘子是殿下的贵客,自然是贵人,奴婢们怠慢了娘子,还请娘子恕罪。”
说到怠慢的时候,她身边跟着的两个丫头甚至抖了一抖,显然是很害怕的样子。
“林娘子!”林浅月还没说话,就见先前的小将又冲了回来,一脸懊恼,“属下把娘子给忘了……娘子千万别和殿下说!!”
他说到殿下的时候,也是带了一丝惶恐的语气。
林浅月不由得有些好奇:“你……这么怕汉王?”
他嘴角抽了抽:“呵呵,怎么会,我这是敬佩殿下。”他顿了一顿,“娘子快别在这儿站着了,先进去吧。一会儿殿下就回来了,要是知道我把娘子给晾这儿了……”
他也抖了一抖。
林浅月看两人的样子,实在没有办法把朱高煦同这个汉王统一起来,这真的是一个人吗?感觉完全不像啊……
“林娘子……”那小将又喊了她一声,“咱们是不是进去再说?”
林浅月点了点头,带着洗剑往里走,可刚走了两步,洗剑就被那嬷嬷给拦了下来:“这位壮士……”
“没事没事。”那小将不等嬷嬷把话说完,赶紧上来拦了一下,“这位也是王爷认得的人,嬷嬷不用担心。”
林浅月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之前可不会知道洗剑跟在她身边,这小将看着是武士,心思却是细腻得很。不过她也没多说,跟着他往里走。
等在花厅里坐下,茶还没奉上来,就见那小将跳了起来:“王爷!”
朱高煦一身蟒袍,显然是刚刚下了朝回来。
他脸上略带疲惫之色,进花厅的脚步却是急匆匆的,一眼见林浅月坐在那里,这才缓了步子,脸上也带出一抹笑意,整个人瞬时显得有精神多了:“浅月,你来了。”
那小将正端过丫头手上的茶,听到朱高煦的声音,手顿时一抖,一杯茶全部翻在地上,泼得青石地面一片发黑。
朱高煦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王爷,属下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属下告退!”说着没等朱高煦点头,他一个转身,兔子一样的奔了出去。
奔到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一下子又转了身,猛地拽住洗剑,将他一把拖了出去。花厅里顿时只余下朱高煦和林浅月两个人。
气氛突然间有些僵硬。
不过这也只是林浅月觉得,先前她还没觉得,这会儿突然间和他单独在一起,总觉得很是不自然,甚至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简直像是她第一次出去和人谈生意的时候一样。
朱高煦却显得坦然多了。
他唇角带了一抹笑意,伸手从丫头端上来的茶盘里重新拿了一杯茶,亲手揭了杯盖,递到林浅月的面前:“一路辛苦了,喝杯茶吧。”
茶香一下子就在花厅里蔓延开来,淡淡的颇是好闻。
“这是……”林浅月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是乌龙?”
这种茶在南京这边并不多见,倒是福建见得多些……可闻着味道又不像是乌龙,反而带了些桃香……她便有些不确定,不由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是乌龙,白桃乌龙。”朱高煦也取了一杯,轻啜一口,“是那边研究出来的新品种,熏制茶叶的时候,加入白桃果肉一起,茶香和果香混在一起。我觉得挺特别的,便让他们贡了些上来……女孩子应该都比较喜欢。”
“嗯……是不错。”林浅月抿了口茶,由着桃香与茶香在唇齿之间交错相融,停了一会儿才咽下去,轻声开口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到?”
一但说上话,她便觉得好过许多。
先前心口跳得极快,这会儿也平复了一些,头脑似乎也清醒了许多。
“我起先并不知道。”朱高煦看她一眼,放了杯子,“今天……是不是有人袭击你?”
林浅月点头,这事情是瞒不住的,那么大的阵仗。她也没打算瞒,便简单的说了几句。只是说到火炮的时候,她的脸色不由得稍稍差了一些。
“其实这事怪我。”朱高煦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接过了话,“若是一出长乐港我们便分开走,他也就不会想着对你下手了……他八成是以为东西在你手上。”
东西……林浅月心头一跳,心底下意识地就浮现那抹如天空般湛蓝的松石。
朱高煦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神色有些不同,看她脸色难看,只是以为先前吓到她了,不由得有些内疚:“我派了汪洋过去,只是到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还好你没事……”他顿了一顿,把下面的话给咽了回去,“林家那头也出了点问题,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先回去。”
他不提那个松石,林浅月自然也不会再提。
只是听到他说林家出了问题,她一下子又有些紧张,连忙开口道:“怎么了?”
朱高煦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伸手推开窗。
屋外的空气顿时扑面吹入,花厅里原本熏着香,被风一吹,味道顿时淡了许多。那铜制香炉上冒出的烟气也被吹得散开来,在空中翻滚,倒别有一番风情。
“你过来的时候,应该看到林家门口多了些人。”他没直接回答,“那些人是我派去的。”
林浅月顿时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其实看到那几人拿着大刀的时候,她就有些怀疑了,朝廷先前发过个禁令,不许富家私藏兵器——菜刀不在其内。
所以往往权贵富户之间私下斗殴的时候,要么拿棍子,要么拿菜刀……拿这种环背大砍刀的几乎没有。这会儿朱高煦说是他派去的,林浅月反而觉得正常了。
“长乐港那头来了人。”朱高煦看了她一眼,继续往下说,“要接手你们林家在南京的所有生意,还带来了‘林家大小姐’的信物。不过被你们家管家拒了,说必须大小姐亲自来。那头又不肯过来,派了人三天两头的去闹事。我便派了人过去,那些人看到大刀,也就不敢去了……汪洋手下的人多的是,调两个出来也不要紧。”
他说的很是轻描淡写,林浅月却明白得紧。
万一要是有人用这个当借口去参他一本,说他私用军队,恐怕就麻烦的很。
她皱了皱眉头,连忙道:“我回去看看,你把人撤了吧。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