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门口的兵士看到来人骑得是驿马,而且身着传令服,又看见来者杀气腾腾,众人都呆住了,以至于没有人想得起上前问询一下。
使者很有谋略,看到道州府衙里歌舞升平,就阴阴的笑了笑,立刻转身走出了府衙,同时下令让门口兵士告诉里面的官吏:皇命已经到达道州城,在道州驿馆相见。
本来喧闹着的道州府衙依旧在载歌载舞,只是众人都在互相交头接耳,然后慢慢地就相互告别。乐师看到来客逐渐都离开了府衙,这声乐也就慢慢的没了声息。
寇准其实已经听到了这个凶信,他起初也是心里一惊。打算立刻起身去迎接来使,可是听到兵士禀告来使已经离开府衙去了驿馆,而且手握出鞘长剑,他就不仅呆了一呆,愣愣地坐在官椅上。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突然涌现出无数的念头,想不到自己就这样被赐死,自己的这一生就这样消亡。他回想起在景德四年时候,拉着先皇的衣袖陈述利害,半劝半逼着官家到了澶渊,然后就与契丹签了盟约。又想到自己返回到东京城,经历的事事非非,本来有可能扶太子登基,可是泄密的太快,居然就被丁谓活生生的翻了盘。
不知怎么回事,那个该死的山野小儿面孔突然蹦了出来,他脑海里慢慢的清晰。这么一个聪慧的人,居然阿附丁谓作恶,他的那一番君王的怪论足可惊煞天下人。等一下!那山野小儿临别之际,告诉自己一句什么来着?寇准的脑海里此刻急剧的回想,要旨意?无论皇命如何一定要旨意?
寇准突然间被韩清那句话给击中了,然后对这使者今天的这番举动推敲起来。小官家或者刘娥这个村妇让我寇准死,那这使者何必要费这个周折?寇准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推断很有道理,于是大声对着乐师说道:“别停,继续奏乐。”
这时寇准的表现完全有别于稍后的李迪以及数十年以后的苏轼,他的镇静击破了丁谓的预谋,以及这个使者的招数。
驿馆里,使者只是静坐着,对外面的来人一律不见。驿馆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道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众人都在交头接耳,似乎都知道了来使是要赐死寇准的。
从下午一直到了傍晚,寇准也没现身,使者就有些恼怒。外面的道州官员一个个都不敢离开,都在院子里静静地站着等候。
正当使者开始发脾气的时候,驿站外面有马车的声音,院子里的官员都窃窃私语,因为听到门口的侍卫高声宣报寇准来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寇准昂然走进驿站。他走到门口时候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官员,然后这才面无表情的转过身高声说道:“老夫听说京城中来了传令使,而且是身负长剑!既然朝廷要我寇准死,还请传令使拿出诏书,好让老夫死的明明白白。”
屋里坐着的使者听到屋外寇准的说话,叹了口气,心中也为这老头的镇静所佩服。他整了整衣衫,走出来缓缓地打开诏书,当众宣读起来。
嗡的一声!道州大大小小官吏立刻四下交谈起来,原来使者送来的仅仅是贬官诏书,并不是赐死寇准的。
寇准听使者念完,仰天哈哈大笑,然后脱掉刚刚借穿的一件官袍。这才接过来诏书,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递给了旁边的侍卫,然后对着众人说道:“今日我寇平仲本来在府衙大宴宾客,哪知道被这诏书居然扰了兴。诸位同僚还是同我一道再回府衙,好生的吃喝一番!明日天涯远,有酒今朝乐。雷州是千山万水之外,海天相接之处,我寇平仲可能再无回日,但生当尽欢,死要无憾!”
道州官员听到昔日当朝宰相要被贬到雷州了,很多人眼神先是困惑,然后就是不落忍,很多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传令使的脸色,然后就一大帮人随着寇准回了府衙。
道州城是这样,而郓州城则是完全相反了。
当使者骑着驿马,手擎半露长剑在郓州府衙晃了一圈之后,坐在府衙里的李迪万念俱灰。他呆呆地看着天空,然后又木然的打量了府衙的周围,喃喃自语道:“我李复古本来是一世清名,想不到居然是这般结局!”
他慢慢的走到府衙后院,盯着房梁看了许久,然后搬来椅子,在房梁上悬好了白绫。
“爹爹,你要作甚么?”李迪的二郎李肃之正好走到府衙后院,看到父亲这般作态,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跑过去拉住父亲的衣袖。
“二郎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李迪脸色惨白的看了看李肃之,说道:“我走后,你要好生照顾兄弟几人...”
“爹爹,莫要再说了!”李肃之大叫道:“官家只是派了传令使前来,咱们还无从知道诏书写的是什么。”
“传令使身负长剑,二郎啊,你觉得这幅作态是来请我李复古官复原职的吗?”
“不管怎样,等传令使宣读诏书,咱们再做商议!”李肃之劝道。
李迪听罢这话,抬头看了看梁上三尺白绫,木然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迪扛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自己走入到驿站,然后进了一间屋里,就那么呆坐着。李肃之怕自己父亲寻短见,就到了驿馆陪着。
眼看着父亲不吃不喝,李肃之心里着急,就去旁边屋里找了来使。当他向使者要诏书时候,使者面无表情的问询了他是谁,目前的的官职是什么。当李肃之回答完之后,使者就静坐在官帽椅上,闭着眼睛养神,并且不断地用手指关节轻巧旁边的案几。
李肃之知道诏书只是给亲事者的,自己不能代而取之,只好叹了口气,回到父亲的屋里陪着傻坐。
从李迪进入驿馆当天起,亲属以及郓州大小官员不断来探望,很多人都是送来了菜肴以及甜品。使者并不拦着这些人,只是看到谁来了,就会走出驿馆,闻讯来者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目前做什么职务,然后当着来人的面当场做记录。
看到这个架势,下午时分驿馆里就开始清净起来,人们已经不敢来谈完李迪了。
第二天,李迪明显已经体力不支,看到门口那些摆放的菜肴慢慢变质腐烂,他却是没有一点想动的想法,只是坐着,等着,看着,想着。
第三天,李迪的女婿钱升荣闻讯已经赶来。他在兖州做县令,闻讯岳父情况,骑马星夜疾驰而来。当他知道情况之后,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一再劝说老泰山无效之后,他想起来一个人,他觉得只有这个人现在能帮助自己。
正在东京城陪娘子逛街的韩清本来心情不错,快马驿站的人寻到了他,然后就给了他一封信。他打开信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寥寥数笔:清哥,见字如面!同窗数载,如今天各一方,甚是思念。今事有急,官家遣使,令东岳自尽。穷尽一时不得解,借汝快马驿站飞鸽传信,还请清哥面圣,救吾东岳!信的末尾是钱升荣的落款花押。
他叹了口气,钱升荣自从外派之后,期满本来可以回京城,但是他的告身走在通进银台司时候,就被丁谓生生地阻拦住了,既然是李迪的女婿,那就不能放进京城里来,所以翁婿二人都被弄到了山东那边。
韩清让折惟玥继续逛街,自己则是跟着快马驿站的人直奔绣巷,然后下了马跑到里屋,刷刷几笔做了回复。
就在李迪绝食第四天时候,钱升荣已经在郓州快马驿站苦苦等候了,他知道自己的好兄弟会给自己带来好消息,所以他一定要等!
“怎么还没来信?”焦急的等待让钱升荣坐卧不安,他在快马驿站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往天空望了望。
“钱大官人莫要着急,既然如此重要紧急的事情,我家东主定是要安排人放三批信鸽,而且为了防止信鸽被天敌捕捉,做了短途停落安排,所以还是请钱大官人稍安吧。”快马驿站一个老者安慰道。
“我能等,我家老泰山不能等啊!”钱升荣跺了跺脚说道。
现在李迪的境遇已经在郓州城传遍了,快马驿站人员也都知道。这李迪是自己的父母官,所以听钱升荣来求救,快马驿站的人当仁不让就帮着做了飞鸽传书,现在就是陪着钱升荣一起等回信。
下午的时候,远方天空出现一个黑点,当黑点慢慢变大的时候,钱升荣激动地跳了起来。当信鸽落入到快马驿站的院子里,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养鸽人手机接过密笺,打开密笺,只见上面八个字:速要旨意,阅后即焚!
钱升荣看完之后,立刻拿着密笺匆匆的回了府衙。没多久,一个魁梧身影的男子从府衙拍马而出,直奔驿站。此人名叫郑余,乃是李迪的门客。
那使者还在驿馆静坐,他心里暗暗得意,这次回去给丁相公禀报,一定能赢得丁相公的好感,因为李迪眼看就要把自己活活饿死,把这个消息拿回去复命,绝对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