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链似一条银蛇，在辰逸身周盘旋翻飞，护住上中下三盘。那枯爪章鱼吃过这银链的亏，心中颇有顾忌，几条腕足围着他打转，却只能一触及收，不敢硬碰，几次从各个角度尝试攻击，均被银链挡了回去，弄了个灰头土脸。
我旁观者清，辰逸攻击招式虽然华丽，却根本奈何不得那章鱼。对章鱼巨大的身躯而言，银链前端的白刃太过短小，割在身上仅是划破皮肉而已，不足以构成实质性的威胁。章鱼以逸待劳，照此下去，辰逸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于是，我咬紧牙关，提刀上前，与辰逸一左一右，对章鱼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与那银链相比，这章鱼更加畏惧我手中的砍山刀，它闪躲一阵，竟被我们逼退了一些。我们看出门道，攻势加紧，以求速战速决。那章鱼无可奈何，竟猛地朝身后退去，两步便跨出了十多米，与我们拉开了距离。
我们欲朝前进攻，不料它突然两爪撑地，人立而起。
我们一愣，正不知它有何打算，却见它露出了身下的巨口，对准我们，一股乌黑的浓墨直朝我们喷洒过来。
我们避之不及，只能抬胳膊遮住头脸。那墨汁冲击力十足，直将我们推出去一丈多远，双双跌倒在地。我们满身黑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令人几欲呕吐。
我们苦不堪言，打算站起身来，却见面前黑影一闪，枯爪章鱼已奔至近前，它身子离地而起，三只腕足抱拢一处，如一只巨大的锤子，迎头朝我们砸下。
完了！
我一闭眼，脑中闪过巨大的肉锤将自己拍成肉饼的惨象。可是，等了良久，却始终不觉疼痛。睁眼一瞧，发现枯爪章鱼正倒退几步，在水中痛苦地扭动着身躯。细看，原来它的左眼上，竟然扎了一支箭。
那箭刺得非常深，贯穿了它的眼球，只有少半段箭羽尚露在外面。它剧痛之下，浑身的腕足扭作一团，恐怖异常。
“还不快走！”凌玥举着钢弩，在后面朝我们喊。
我们死里逃生，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去宰了这只章鱼，免得等它缓过神来，再来攻击我们。我们围上前去，然而，它另一只眼睛尚能视物，见我们过来，腕足扭动得更加剧烈，搅起海沙和水浪，令我们无处下手。
我们不敢继续拖延，急忙继续往前跑。
此时，龙壮正独自拖着二蛋艰难前行。龙壮内伤本就不轻，如今体力透支，已是血气上涌，面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我和辰逸赶紧替过龙壮，架起二蛋，片刻不停地继续朝前跑。
跑出没多远，就听后面传来哗哗的破水声，那枯爪章鱼如冤魂索命，竟然再度追了上来。
“早知道刚才就该果断一些，了结了它！”辰逸边跑边说。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已然于事无补。那章鱼能再次赶上来，定是已然适应了箭伤的疼痛，它盛怒之下，誓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我们该怎么办？
凌玥在前方引路，说：“按蛇蟠阵的摆布，我们现在已然到了阵法的边缘，马上就要出阵了，可是，前面的林子怎么还这么密集？”
我探头往前张望，果然，前方仍是树木丛生，一眼望不到尽头。难道我们出了蛇蟠阵，还到不了蓬莱吗？
前方的水越来越浅，并很快显现出了海岸。
凌玥当先踏上实地，说：“我们出阵了。”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就像是踩在了一层柔软的地毯上。周围树木繁茂，杂乱地挡在前方，已没有了明显的路。
身后的枯爪章鱼越追越近，它眼睛上扎着箭，血流了长长的一道，看上去十分狰狞。
“继续跑！”我大喊，然后拖着二蛋往林中钻去。
我一边跑，一边用刀在身边的树干上划出痕迹。毕竟，在丛林中没有方位地跑着，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预先留下痕迹，万一迷了路，我们还能循着回到起点。
刚跑出没多远，便听辰逸突然喊道：“等等，它好像没有追上来！”
我们边跑边回头张望。果然，枯爪章鱼站在水边，凶神恶煞般地扭动着腕足，疯狂地拍打着岸边的树木，枝叶雨点似的往下落。它朝我们咆哮，伸出一只腕足碰一下陆地，却又很快地缩回去，始终不敢踏过那条水陆分界线。
“它不能上岸？”辰逸疑道。
我并不了解章鱼这种生物，不过，从它在浅水中的行为和动作来看，上岸活动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可它为什么不追上来？
我想不通。看它的表现，似乎是面前的这片林子让它有些狂躁和畏惧，可它在惧怕什么呢？
虽然心中狐疑，不过好在，我们暂时脱离了危险。
“再往前走一段，离开章鱼的视线。”我说。
如果我们一直在它眼前晃悠，谁又能保证，它不会盛怒之下冲过来呢？
我们又向前走了一些路程，直到看不到它的身影为止。
我们把二蛋平放在地上，他身体滚烫，浑身的皮肤都已经红通通的了，再晚一会儿，恨不得要着起火来。
龙壮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剧烈运动之下，内伤加剧，刚一停下来，便吐了一口血，躺在地上站不起来。
凌玥急忙把海灵芝拿了出来。
它出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叶子竟已经开始萎蔫，看上去灵气弱了不少。
“海灵芝离水即死，死后一个时辰内便会化为虚无，所以我们要快。”她一边说，一边让我把二蛋的患处露出来。
患处的手印已向外扩大了三圈，红肿高大，几乎要撑破皮肉。
凌玥麻利地带上一副手套，把海灵芝放到托盘上，先用刀子割下了一小块，递给龙壮，让他含在口中。又让我们撬开二蛋的嘴，把剩下的多半海灵芝放到二蛋唇边，轻轻一捏，一串蓝色的汁液便滴下来，落到了二蛋口中。
挤出了汁液，海灵芝的体积已缩小了近一半。
之后，凌玥将它放到玛瑙研钵中捣碎，又用酒精给二蛋的患处清洗了一下，才取出一些汁液和碎末，涂抹到患处。
对于这些传说中的灵丹妙药，我此前一直是怀疑它们存在的真实性的，认为这些都是古人因畏惧死亡而理想化出来的东西。可是现在，我巴不得它是真的，眼神不错地盯着二蛋，虔诚地祈求它能够奏效。
“蓬莱有许多仙草，海灵芝就是其中之一。汉东方朔有言：渤海之中，有不死之草，人已死三日者，以草食之，皆当时活也，服之令人长生。”等待灵药发挥作用的同时，凌玥对我说道。
“昔时，秦始皇残暴，许多人枉死，横尸于路边。有长得像乌鸦的鸟儿，衔来不死草置于已死之人口中，片刻后，那些死人便能活转过来。有官吏见了，知道始皇帝一直在寻求长生不老之法，就去上奏献媚。始皇帝既感惊喜，又觉不可信，遣使者拿不死草去请教城北的鬼谷先生。鬼谷先生云：‘此草乃蓬莱不死仙草，生于琼田之中，名曰海灵芝，或曰养神芝。其叶如蓝，一株可活人。’于是，始皇帝派使者徐市带领三千童男童女，以及文武百工之人，开大船去寻蓬莱，然而，这些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齐人徐市入海求仙之事，我一早便听说过，只是不曾想，竟与这海灵芝有关。据传，始皇帝完成统一大业之后，对死亡日益恐惧，为求长生，曾六次东巡。他身边养了一大批方士，为其炼丹问药，其中便有一人叫徐市。此人向始皇帝上书，言海中有蓬莱仙山，神仙居之，求之可得不死仙药，始皇信之，命其出海寻此仙山，终不返。这段传说与凌玥所言有极大的共通之处，是确有其事，还是古人妄自编造，已非可考。不过，我却从中注意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蓬莱。
秦始皇命徐市寻找的，也是蓬莱。
我们五人，做的竟然是与两千多年前的古人相同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本身听起来是如此荒谬。可就是这样一件看似荒唐的事情，始皇帝数千人的队伍都没能做到，我们却做到了，是说始皇帝的运气太差，还是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好？
等等，谁说始皇帝的队伍没有寻到蓬莱？他们没有返回，并不意味着他们葬身大海。也许，他们找到了蓬莱，只是乐不思蜀，不愿返回而已。一念及此，我悚然而惊，联想到一路上的尸体，以及录像带中蓬莱城门上的古装身影，还有那以秦篆雕刻的石碑和牌匾，这几者之间，会不会有着深层次的联系？
凌玥继续说：“海灵芝非常稀有，非有缘之人不可得。据说，死人吃了它，可以重新活过来，骷髅吃了它，能够长出新鲜的皮肉来。这固然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不过，作为一种药草，它确实有非常好的疗效，否则也不可能获得如此高的评价。村子里有人出海见过它，于是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可回到村子的时候，打开盛装它的盒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它竟然不见了。村里的老人说，海灵芝是大海的精灵，离开大海，就会枯萎、消亡，化作水汽，归于天地。”
谈话间，二蛋患处的海灵芝碎末竟然一点点变黑了，凌玥把它们收走，又重新涂上了一些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