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知道了。”她坐在我的对面,搅合着杯子里的咖啡,搅合了数十个回合,却没见喝一口。然而我最在意的,是她此刻淡定到令人吃惊的镇静。
“女人,你真的明白我刚刚说了什么吗?”微微前倾身子,捕捉她妩媚的眸子,刚想再说一次我的决定,她却已经扬起美妙如阳光的微笑,自对面坐到了我的身边,“恭喜,丫头。”
心蓦然颤动了一下,“你为什么都不惊讶的?你为什么不骂我疯子?你为什么……”
“笨蛋。”脑门被纤纤玉指轻弹了一下,继而掏出本子和笔,摆出一副专业记者的架势看着我,“这么美好神圣的事情,你们能走到这一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骂你?说吧。”
“说……说什么?”我仍有些云里雾里,她却自顾自开始碎碎念着在本子上刷刷写了起来,“流川满十八岁了吧,你也满十六岁了吧哈哈,年龄OK。下面么,就是在中国申请还是在日本申请的问题了。”
抬起头,用笔杆子敲我的手背,“在中国申请手续相对简单,但年龄好像还不够,还要再等等。”
“哦。”我傻愣愣的应着,继而又想起了什么,“流川,要回日本了。”想到此,心里再度发空。
她愣了一下,咬住笔杆想了想,继而又开始刷刷的写,“没事,这里和那里的申请手续我都知道,有亲戚在日本,可以帮你去搞定。反正我问你要的东西你给我乖乖弄来就行了,什么身份证咯 户籍证明咯,还有。”
再次用笔杆敲着我的鼻子,“哎,你家流川不是二婚吧?要日方开具婚姻状况证明的哦?”
可怕的狐狸眼神,再度让我想晕倒在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问题里。
“当然没有!你这家伙!”有种撞桌子的冲动了。
“这人生大事,当然要问个清楚!外面坏人很多滴!”振振有词,灼灼而视,我却突然发现她今天的气势有些纸老虎的感觉。
“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婷婷?”带着试探捕捉着那似乎有些闪烁的眼神,“是不是,一直都想着跟仙道……”
“我们分手了。”
不再闪躲我的视线,却给我一个大太阳下的震撼滚雷。这个夏天,为什么听到的都是让人发冷的消息呢。
“为什么?不是都好好的么?”似乎摆脱不掉十万个为什么的宿命,还是我有太多的不明白,对这人世?
“要谢谢诺诺。我们之前那段美好的日子,其实有你的功劳。”还是那么妩媚的笑,我却分明尝到了嘴角苦涩的味道,就好像自她杯子里传来的那股咖啡的苦涩。
“若不是你当初告诉他有关飞与看着飞的那些话,也许我根本不会有这么美好的回忆。”
垂眸,再度看向我的时候,那眸光竟是甜的,好像在诉说非常美好的记忆般甜,“我们的确没有你们那么多烦恼,家人不会介意我找个日本男人,唯一的条件是让他留在中国,仙道似乎也没有任何意见。他就是这样,体贴,温柔,完美……”
深呼吸,音色清晰而坚定,“正因为如此,才要他离开。”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我真的无法理解这一切了,“你在想什么?疯了吗?他人呢?我打电话给他!”拿出手机,拨号的手却被她按住,死死地。“你打不通的。他回东京了。”
“你就这样让他走了吗?”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三井走了,流川也会走吧,而现在,仙道居然也走了!我只觉得冷汗涔涔 头晕目眩。终究都不属于这里么……
“是我逼他的。JBL也找了他。”她灌下一口冷掉的咖啡,苦味瞬间就蔓延了开来,“他说他打不打都无所谓,可以在这里找工作买房子安顿下来。可我知道他是喜欢篮球的,他是,喜欢的。”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无话可说。
傻的人,是他,还是她?还是我们全体?大笨蛋啊,婷婷!
杯中的水果茶不断氤氲出热腾腾的水蒸气,眼眶里似乎也被这蒸汽熏热了一般,发酸发胀。
“这就是你想要的?你怎么能肯定这就是他想要的呢,你这家伙……”哽咽至喉头翻滚,没有说完却被她按住了肩头,“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许我是懦夫,也许他是,也许我们都是。”
“所以,我要你们在一起。手续什么的,我会在出国前帮你搞定,相信我!”扳过我失魂落魄的脸颊,在她黑夜般深沉的眸子里找到了颓丧而惶然的自己。
“你要出国么?你也要走么?”心一点点在打着旋儿,仿佛空中的蜉蝣,很容易就会吹走。
“他不在这里了,我就跟着爸妈去蒙特利尔吧。”轻拍着我的脸颊,像儿时很多次把我惹毛了再哄回来一样,“你们,真的很勇敢。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你一直都玩的寻宝游戏终于找到的感觉。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看着他的时候会发光的。所以要幸福,诺诺!”
幸福,为什么听着这个比焦糖还甜的词,心里却还是那么苦呢?咖啡冷掉了,就不再香了,留下的只有苦。为什么我身边的你们,都一个比一个傻呢?物以类聚,所以我也是这群傻子中的一个吧。
像只瘫软的虾,软趴趴的伏在桌面上,与那盆明明不起眼却愣是盎然嚣张的仙人掌对视;茫然的伸出手,像儿时明明被警告不许碰风扇却还是一样好奇地去摸般白目……
“你傻了?”只不过伸到半路,就被修长的手指成功阻截了。扑通在我身边坐下来,一下子让俊脸在面前放大,刘海都扫上了我的脸颊。
又细又软,黑得发亮,带着股清爽的洗发水香气和他本身的美好气息;我贪婪的闻着那股香气贴过去,连着头发一起揉上了他的脸颊。
“小狗似的。”他轻嗤着哼出鼻音,把我的脸推回来,软趴趴的身子扶正,将一个纸包塞进我的手中。
“什么东东?”诧异的捧着那个纸包,沉甸甸热呼呼的,歪斜的口中隐约透出的熟悉香气,这是,“糖炒栗子?”
“大夏天的,你上哪儿买到这秋天的东东?”捧着手中的纸包像捧着一袋子钻石般,诚惶诚恐。
“笨!”把我坐着的轱辘椅转了个圈,淘气地欣赏我晕头转向的狼狈,“到处都有卖的。”
对哦,反季节蔬菜水果都已经随处可见了,何况是这小小的栗子店?我是蛰伏闭关太久了,成井底小蛙了吧。
不过,抓住他的膝盖让椅子停止了转圈儿,晃了晃脑袋,定睛,“你怎么会想起来买这个的?”像他这样一根筋的大男人还记得买这些小零嘴给我,端的是出乎意料。
“还不都是那老太。”他轻嗤,皱起英挺的眉低声嘟哝,“整天毛栗栗 毛栗栗的嚷嚷,就想起你说过的最爱。就知道吃!”忿忿的叩击我的脑门,却又是轻轻的。
老……老太?是说咱外星人老师么?毛栗栗?……哦,天哪!……
“哈哈哈……”实在忍不住顿悟之后的那股大笑,捂着肚子我弯下了腰,“不是毛栗栗,是毛利率,销售毛利率,净利率!你真是太可爱了,枫……”
如预料般被恶狠狠扑过来的他袭击了,脸颊在恼羞成怒的大掌中被捏成了橡皮泥,抽搐着大笑中打开了手里的袋子,却于下一秒笑出了眼泪。
纸袋里香气四溢,最上面一层,是被剥好了壳子 黄澄澄的栗子肉。
“还没吃,就确定不好吃了?”看着我揪起的哭脸,他皱起眉纠结的轻拍脸颊,我摇着脑袋握住那只手,把唇贴在有些毛刺和开裂的拇指和食指上,心好痛!
“谁允许你剥的?不说了这双手只可以打球么!”
是想着法子逗我开心吧,流川?从考试失利到得知他要回去,然后就是婷婷和仙道的事……最近的我就像个霜打的茄子般没精打采。嘴上不说,他的心里一定在不停的担心吧。
暖呼呼的气流涌进了胸腔里,那是与左心室相连的地方,装着一个,笨拙擦去我眼角泪滴的脸庞。
“别太高兴,只剥了几个。”捏起一颗填进我的嘴里,“有吃的你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我爱你!”嘴巴里塞着栗子,所以说的混沌不清的,但我一定要宣泄下此刻的满腔感动。
“唔。”他轻哼着咬住我反喂给他的,“吃你的栗子吧。”
“暑假陪你去神奈川。”我的确开始埋头吃,也埋头再抛出早已经想好的这一句,却被他竖着一把抱了起来!
“再说一次!”他看着我的眼睛,像夏天夜空中繁星里最亮的两颗,此刻划过去的,也许该是流川式兴奋的神采。
他是快乐的吧?他是高兴的吧?我的心情也随之飞扬了起来。
“嗯!”重重点头,把栗子咽下肚,“已经搞定爸妈了,陪你回去看看。”
也许老妈因为此次改志愿的问题而有些收敛对我的监管,又也许,是她觉得这回是真的要分开了吧,竟没有反对我暑假的日本之行计划。
有些微微的惆怅和失落,却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那个信念,在一起的信念。
于是身子再度天旋地转起来,还是一个圆周一个圆周的旋转:我像一只陀螺娃娃,在他坚实的臂弯中,仿佛已经被转到了神奈川。
这场持久漫长而又戏剧性的转本战役,就这么惨烈结束了;蜉蝣般任人宰割的我,也这样不甘心却彻彻底底的输了。
可我现在是快乐的,坦然的;因为我赢得了世上最美好的你,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