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放学了。我没有想到,会在那里耽搁那么久;更没有想到,会像受了一场刑求般的折磨。
一步步爬上台阶,推开教室的门,却看见他弓着背扫地的身影。
原来今天轮到我们组值日。其他人似乎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
他。
默默拿起抹布,我开始茫然的擦着桌子,一下,又一下,听着他弓身扫地的沙沙声,仿佛春雨的奏鸣曲般细腻。
“白痴,桌子要烂了……”直到他过来按住我的手背,我才有些傻愣的发现,竟已经擦了同一张桌子半天。
看着他的脸,玲珑剔透宛如水晶的眸子,带着无奈微微撇起的薄唇,忍不住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枫!”
“嗯?”他似是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小小的震慑,“抹布放下。”
“枫……”我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地呢喃,“我最喜欢枫的篮球了!我好想看你打球!”
“这容易。”他用脑袋撞了撞我的。
“可我还想看到更多。”我无法控制心里的那股冲动,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多了。“我想看枫,无所顾忌的合理冲撞,进攻防守。”
他的身子又有些僵硬了,退开一些,我们之间露出了空隙,“你怎么还不放弃……”
“枫,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龌龊。”我真的,说出来了。
似乎这句话一路上在心里辗转反侧的咀嚼了多少次,一直在想着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却终究拗不过心里那本能的反应,本能的,想让他飞起来的希冀。
枫,我好想,让你飞得更高啊……
我忐忑的看着他的眸子,却蓦然间发现,那眸子里,竟没有我的身影。
那是寒冬腊月,赫尔辛基的湖底,仿佛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继而我的双肩,也被他的手臂倏地握住,捏得好紧好紧,我感受到那攥住我的臂膀,在颤栗着。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他的声音,像从那湖底透出冰块传出来,带着压抑的暗哑。
“我,见到泽北了。”忍着那股过猛的手劲所带来的酸痛,我知道刚才的话肯定给他不小的冲击;“对不起,我知道我冒昧了,可是……”
“你很爱管闲事么?”
没有给我说完的机会,清冷的声音,此番带着波动的战栗,带着近乎愤怒的冷焰一字一句传送到我的耳膜里。
我不自禁的颤了一下。原来一个人的声音真的可以成为武器,起码这世上肯定会有另一人,会被这武器给消灭……
“你很闲么?”紧跟着,又是一发子弹,从冰冷的口径里射出,我咬紧了下唇,却没办法抑制那股疼痛。
心里,像被一把匕首在搅合般的,痛着。如此生疏乃至讽刺的语句,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如此的语句,从来没有!
“枫,我只是想关心你……”我舔了舔干裂的唇,艰涩的想让他的眸子里看见我。
“别说了!”可他还是打断了我所有的嗫嚅,似乎此刻我说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进去,也不想再听了么……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原来这件事,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不能触碰的荆棘么?我也不能靠近么?
从没见过他这样冷酷看着我的眼睛,从没听过他如此对我说着近乎仇恨的言语……
我只感到软弱无助,不知道该怎样抚平他眼里,对我的愤怒……
他放开了我的肩,一步步向后退着,我陡然间慌了神,“枫,你听我说……”
我攀住他的臂,像攀住水面的浮木,而我的心却在他冰冷的眼眸中不断下沉。
“别碰我。”他扳起我的腕子,猛的推开了我的手臂。
惯性让我后退了两步,踩在了凸起的讲台上,一个不稳就把前排的桌子撞离了原地,发出刺耳的吱嘎摩擦声。
我的身子卡在第一排桌子和讲台之间,像踩中了捕兽夹的羚羊,没有被救赎的希望,只能等待被剥皮抽筋的命运……
而那个背对我的身子,只是僵持了五秒,似乎连教训我都不屑了,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速度的风带起他额前的刘海,我只能看见一点侧影重重下了台阶直到不见;因为从头至尾只给我的,都是背脊。
吃力地从那个夹缝里爬起来,站在五楼的窗口,看着他大步走出楼道的背影,一次都没有回头看我,连球场都刻意的绕过去,居然走向了另一个北门。
那一刻的我,有种莫名的冲动,是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这个疯狂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让我扶住窗棂的手一直在颤抖着,像被高压电弧给打中的感觉。
原来你在我心里,竟已到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可我该怎么办呢?我只想你,快乐啊……
别碰我,他说。
我看着自己的这双手,是谁,曾经毫不犹豫的牵起你们,大刺刺的握紧?
左手心,靠近手腕处传来阵阵的刺痛,似乎是什么木刺扎了进去;却好像不仅扎在肉里,而是如那把匕首一样,一寸,一寸扎进了心里。
为什么,会这样……我闭起了眼睛,酸涩的泪却滴落在木制的窗棂上。
这次,是真正的冷战了吧。
“初恋花未开”的官紫诺,好不容易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朵,却在初尝到甜美的滋味后,就是心碎的冰之封印……
也许这场僵局,会是个无法挽回的结局么?
我已经不敢再做任何类似的假设,明明已经立了春,却只觉我的四周是那首歌:glay的那首,winteragain。
三天,还是四天?已经分不清楚,无从计算,脑子一片空白,接近白痴的空白。
不再用那双忽而调侃忽而戏谑的眸子看我,不再随性所欲的“白痴来笨蛋去”的逗我发急,不再像个孩子般把睡着的脸庞压在我的手背……显然,他在刻意的,回避我。
每当我想捕捉他的眸子时,那漠然的视线总是偏向了别处,或干脆埋头大睡。
每当我想跟上他的脚步,找机会说话时,那柳叶刀的薄唇总是抿得很紧,带着谁都无法靠近的疏离感走开,独留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恍然。
座位安排在第四组,所以旁边就是窗台。看着身旁那个只给我后背的家伙,有些失落和沮丧的望着窗外,就可以看到那个球场。那里总有着疯狂挥霍精力的大小男孩们,无论打得好坏,只求让球儿于场上翻飞的快感吧。
好想看到我身边的这个人,明明是个比谁都强的人,在比那个球场更大更正式的场上,尽情挥洒最真实的水平……
可是,我却搞砸了,是吧。下星期就是报名的最后截止日了,是不是我太心急,是不是我太怕他错过,所以才会这样直截了当的刺激到他了呢……
想起那天的他,如同受伤的刺猬般竖起全身的刺来防备脆弱的身体和心灵;而我无法苛责他对我的冷漠和愤怒,我无法苛责他一点点,一分分,因为是他,不是任何人啊。
过往的种种,已经让他受到了几乎无法挽回的伤害,而我分明费尽心思想带给他快乐的,却似乎把自己,推上了无法回头的绝路。
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么,我们的爱……
真的不准备再给我一个正眼么,那紫黑色的扉窗……
而我最最在意的,是真的不能让你飞得更高么?我最爱的那个你……
手心一直在痛着,我没有去拔刺,带着股莫名的自虐般让它留在那里,起码这样,我还能意识到,有痛觉。
立春之后的天气是多变的。前一刻也许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居然就开始春雷滚滚。
天空在短时间内就暗了下来,云层里的轰鸣像有人在空中打起了架子鼓,不多会儿,大雨倾盆。
趴在书桌前,看着雨水肆虐的打在窗子上,居然噼叭作响,不会吧?冰雹雨?
我诧异的站起身看着窗外,似乎真的有冰渣子伴随着倾泻的雨柱轰然而下,毫不留情地洗刷敲打着这个万物复苏的大地。
雨水于玻璃上留下狂草般的句子,我试图去读那些句子,却悲惨的发现每一句狂草,似乎都成了某个人的名字,枫……
我想你,我想你……无奈的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玻璃上,似乎那是他总不记得戴口罩的脸庞。这时候的他应该在店里吧,好想去帮帮他,看看他,却提不起半分勇气……
不过,等一下!我蓦地站起身子,他好像没有带雨衣!这个家伙,只要出门不下雨就绝不会带雨衣的;这场雨来的如此突然,待会儿他怎么回来?
我跑到大房间开始翻箱倒柜,终于从壁橱里翻出了一件老爸的雨衣来。看了看墙上的钟,从鞋架上随意拿了把伞,冲出门去。
雨水倒灌了一般倾泻着,顶着那股重力去撑伞后才发现了一个现场版悲剧:伞骨有好几根都断了,压根撑不起来!貌似挑了把最好的——老妈准备送修的那一把……
看样子,最近的运气真的很背啊。
仰天看着雨水不断的顺着另一半的伞骨打在我的脸上,蓦然的凉意让我浑身打了个哆嗦。
也罢,也就一站路的样子,冲一冲就行了!我没头没脑的冲进了雨雾,直奔码头。
“不进去看看他么?官?”小苹果诧异的看着我像个“雨人”般冲进来的冒失造型,向后场努了努嘴。
看他么?我是很想的,不过还是,别刺激他了吧。
我扯起嘴角,尽最大努力给她一个美好的笑,“不打扰他工作了,我就是来送这个的。麻烦你了,Apple!”把雨衣放在她的手中,在愕然的目光里再度推开那扇玻璃门,回归雨雾。
伞根本撑不起来,于是我索性把它放下了,举着手臂也酸的慌。
才一会儿,地上居然已经出现了高低不一的水洼,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水洼与平地里奔跑着,胸前的衬衫和裤子都湿了个彻底,吸水的牛仔布使得腿像灌了铅一般的抬不起来。
一阵风夹杂着冰渣子向我当头呼啸而至,此刻我真想回到更加“肉圆”的状态而不是“黄瓜”,起码重一些好歹还能站得住脚,不至于被这样刮得东倒西歪的……
屏住呼吸,硬着头皮,在脸颊被冰渣打得生疼之际终于跑进了楼道,俨然已经是“雨人”的深度风格。
水从头发上滴了下来,也直接灌进了脖子里,一阵凉意仿佛如流水般袭进了身体的内部,蓦然觉得后脑勺在隐隐作痛,闷闷的,却一下胜似一下,像有个敲胡桃的小锤子,在有节奏的敲打。莫非是冰雹砸的?
我弱弱地假设着,弱弱地一路哆嗦到家门口,却很快就发现今天的第二个悲剧:钥匙呢?我摸着裤兜,没有?摸着衬衫的口袋,没有?
我努力回忆着,回忆着,好吧我承认,我真的很没用,那串金属的玩意,好像就在抱着雨衣冲出门之前,被很安稳的丢在了书桌上……
多么美好的状况啊。蓦然自嘲而笑,因为伤了他,让他难受了,所以就遭到报应了呗。
无所谓了,反正就算是进了家门,我的心也在这扇门外,在离这扇门很远的,某人的身边吧……
“汪汪!”就这样傻站在原地,却听见中间纱门里传来小熊的吠叫,低低脆脆的,软软的。
我走到门口蹲下,它的头立刻就从那个窟窿里探了出来,此番却有些困难,是又长大了一些的缘故吧。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似乎我们两个都忽略这小家伙了……
对不起,小熊。我摸着它洁白的长毛,白似雪,顺如丝;它只是把下巴担在我的掌心,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珠看着我,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我之前的忽视。这就是狗狗吧,永远只有被人忽视,却从不会记恨曾经给过它温暖的人……
被雨浸湿的衬衫贴在我的身上,牛仔裤脚也在滴滴答答的渗着水,自楼道口的气窗吹进的风让我不停的打着哆嗦。“阿嚏!”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鼻子痒痒的,喉咙有些生疼。
“小熊,你也冷么?”感受到手中绒毛下的身子也在微微的战栗,我挠挠它的脖子,注视着那双乌黑的眸子,懵懂的惹人爱怜。
“熊,你是不是,也很寂寞呢……”我喃喃的看着它,眼神却似乎映不进具体的任何东西,直到脑后传来让我心神一震的那个声音。“蹲这里干嘛?”
我战栗的回眸,他站在最后一节阶梯上,离我一米的距离,手中拎着湿淋淋的雨衣,默然看着我像个小狗一样蹲着的傻样子。他的肩头靠近脖子处还有些水渍,额发似乎也被打湿了,不过,我上下打量了一周,再度庆幸这雨衣送的及时,不然肯定会比我还惨的。
他看着我发怔的样子,貌似有些不耐的皱起眉,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来到我的面前,我才想起人家刚刚在问我问题呢。
“那个……钥匙忘带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再度暴露了自己的白痴,“嘿。”对于他的主动开口,我简直受宠若惊。
他翻了个白眼,“起来。”
那熟悉的神情,那熟悉的指令口气让我心中又是一动,却在下一个动作里再度回复到失落,他伸出手臂把雨衣递过来,似乎只是来还它的样子。
暗叹一声,我顺从地站了起来,却觉得脑袋有些晕眩;愣愣地接过浸满雨水而显得更重的雨衣,却因为手心里的蓦然刺痛而让它落在了地上。
娘的,又丢脸了,总是在他面前……我郁闷的蹲去捡,却蓦然觉得头好重,眼前有点发花,好像不少小金星在面前飞的感觉……
“啪嗒,啪嗒。”是他的走动声自身后渐渐飘远,要回去了么?
好不容易跟我说话,就这样让他再回到疏离的圈子么?不!我要把握住机会!
“枫。”我低低的开口,却发现嗓子很是艰涩的样子,他却站住了。
头痛在增剧,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我赶紧站起身向他那里迈开步子,只一步,漫天遍野的小金色星星就立刻欢快的向我劈头盖脸的飞舞而至,膝盖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诺诺!”……没有如预期般跪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似乎有个人及时的接住了我,用温暖的身体。
我听到了,他有些惊慌的声音;我也看到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惶然的漂亮眸子里,似乎,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