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骨碌碌辗过地面,朝青竹院的方向奔去。
碧水青山,原本郁郁葱葱的竹林东倒西歪,沟壑深坑以及土堆和碎石,深红的干涸血迹,青竹院哪里还能看见一分往日的模样呢?只看了一眼,叶倾就知道吴月没有回来过,只是心里依然抱着一些期盼。
“大伯,在这里停一下吧,我去方便一下。”
“好嘞。”车夫勒住了马匹,停了下来。“你要快些,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山林之间,都是这样的嘛。”
车夫还想说什么,叶倾已经走远了。她朝竹林里走,绕到了废墟的背后,满目疮痍的青竹院让她不忍多看,只是稍作停留之后,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眼,又从另外一边绕了出来。
车夫老伯催促道:“好了就赶紧走吧,你真是一点也不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啊?”叶倾一脸茫然。
老伯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之前玄天宫的人在这里和魔族大战了一场,虽然最后魔族都被收拾了,可是魔族出现过的地方……你一点也没觉得毛骨悚然吗?”
马车摇晃,帘子随之一荡一荡。
叶倾坐在里面,听到这话,心情莫名复杂。“感觉有些凄凉。”
“魔族出没的地方,不都这个样子吗?”老伯长叹了一声,“死的死,毁的毁,什么都没了。”
叶倾笑了笑。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种被凶兽注视着的危险感觉,猛地从心底窜起。
叶倾的身体僵住了一瞬,下意识往小窗边看了一眼,一抹黑影强势地撞入她的眼中,她忙不迭把身体往后缩到角落里,任由飘荡的窗帘遮挡住所有视线。
谢恒留给她的阴影太大了,只一眼她就把黑影和谢恒联系到了一起,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去确定对错。
凛寒之意从背脊爬起来,她屏住了呼吸。
一无所觉的老伯还在说话:“也就能指望修仙者多杀一些魔族了,还有铸剑司,他们的兵器也很好……”顿了顿,见叶倾没接话,问道:“唉,年轻人,怎么不说话了?”
“老伯,”叶倾压低了声音,“我们不去青云镇了,回京城吧。”
“刚刚吓到了吗?”
“有一些。”
马车很快就转了方向,老伯一改方才的长吁短叹,开始说起修仙者的光辉事迹了。叶倾听出了老伯的安慰之意,只是微微一哂,偶尔应对几句,她的心思全在方才的黑影身上,心跳快得难以平息。
“这些年,修仙者一直在寻找沧溟城,等找到就可以把魔族一网打尽了。”老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前段时间听说有点头绪了,京城门口的通缉榜瞧见了吧?上面贴的就是沧溟城主和麾下一魔头的画像。”
“看见了。”
“若不是担忧暴露了沧溟的位置,何至于这么着急地跑出来杀人灭口呢?谁知道,反而是一招那什么……那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
“请君入瓮?”
叶倾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这些事情向来是众说纷纭,越被传得广了,就越发偏离于事实根本。
没想到,被传成了这样。
她知道的也并不清晰,但事情也不会是老伯所说的这样。
“对对对,就是请君入瓮。”老伯笑起来,“这下子好了,他们的长相都暴露了,以后想要隐藏就不那么容易咯。”
叶倾笑了笑,说:“是啊。”
马车一路到了铸剑司的门前,叶倾笑着道谢之后,便大步走进了铸剑司,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不动声色地往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上来之后,才匆匆回到了东园之中。
天色将暮,西斜的夕阳染红天边云霞,廊檐下的灯盏,庭院里的柱灯一盏盏点亮,映照出朦胧中的京城景色。城中的一座高阁上,玄衣男子负手而立,静静凝望着灯火掩映之下的繁华城郭。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有些杂乱,是这座高阁的小二哥带着客人走了上来,一面热情地介绍道:“咱们这楼阁是城中最高的,站在最高层啊,能将所有风景尽收眼底,夜景尤其美丽。每逢灯节的时候,不少达官贵人都抢着要订呢。”
脚步声微停,小二哥将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回身说道:“三位客官,请进吧。”
这层最高的楼阁是开放式的,四周没有墙,取而代之的是廊檐和飞罩,精致华丽的雕刻。重檐之下挂着剔透漂亮的琉璃灯,坠着的流苏随风荡起。
男子负手站在栏杆旁,他的身材修长,一身黑衣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又因为背着光而陷入一片模糊之中。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这里有一个人。
三个客人的站在那里,愣住了,随即愠怒道:“你这最高层订给别人了?怎么有人啊?”
“没有啊。”小二哥有些疑惑,这才转过头去看,顿时惊呼了出声,“你、你是谁?这里今天没订人啊。”
玄衣男子静默无语,就在小二哥要上前去质问的时候,突地眼前一花,再一眨眼之后视线中再无玄衣男子的踪影了,这才小二哥不经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小二哥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给三个客人赔笑道:“估摸着是个修仙者吧,只是随便来看看风景而已。”
“修仙者那不都喜欢穿白衣服吗?”
“兴许是个散修呢?”
“……”
东园里一片安静,如往日一般,庭院里的石桌石凳上都坐了人,喝茶聊天。叶倾从洞门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目光若有似无落到了她的身上。
叶倾心中默默一叹,她如今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不对,应该说从进入铸剑司的那一天起,她就是风云人物——先是唐霜帮她出了名,随后在伙房怂出了名,然后就是今日再次衰得出了名。
这样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怎么都应该是谈论中心。
叶倾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想默默去吐一口血。
“哎,叶青。”周安从房中走出来,恰好瞧见了叶倾,急忙叫住了他。“那个你……”
叶倾问:“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哐当一声,一个箱子被搁在了地上,那震荡的声音跟砸已经没有区别了。叶倾转过头去,就见林锦和另个人正从屋子里搬箱子出来,放在门外地上,神色间有些嫌弃又有些得意。
另个人她也见过,也是个一等学徒,好像叫刘三。
叶倾愣了一下,顿时怒上心头:“你们在我的房间做什么?”
林锦这才看见叶倾似的,挑了挑眉,笑着说道:“你健忘啊?”刘三站在林锦身后,闻言发出了一声嗤笑。林锦接着说道:“你已经不是一等学徒了,还有什么资格住在东园里?又有什么资格住在这个房间?”
叶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要找事?”
林锦颇为无辜地摊了摊手:“这是规矩,我不过是帮你提前收拾一下,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啊。就算你去找管事,他们也挑不出我的错来啊。”
“竟然敢动我的东西。”叶倾冷冷地盯着林锦和旁边那个人看了一眼,举步就朝两人走了过去。
“是帮你啊,不要这么不识好人心吧?”
林锦又挑了挑眉,以为叶倾走过来要找事了,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眼睛在叶倾身上上下打量。这个娘娘腔个子不算太矮,但却太瘦弱了,这铸剑司上上下下叶青也算是独此一份了。
叶倾已经走近了,林锦笑了起来,但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从两人中间穿过,往房间里走去。
林锦讥笑了起来,用手肘撞了旁边的刘三,揶揄说道:“气势汹汹走过来,还以为要揍咱们两呢,唉,我们也是好心没好报啊。”
周安说:“林锦,你们差不多行了,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了?”林锦立刻反驳:“老好人,你帮得人,我们就帮不得了?”
叶倾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还整齐叠放着,没有被人碰过。她将衣服收了起来,顺手装进了储物镯里面。而其余的东西,包括这几天她借阅的书籍、拿回来的兵器样品,都被那两人搬出去了。
叶倾心里的火半点没熄,反而腾腾而起。
太不顺了,真是太不顺了。进入铸剑司之后,本以为生活会平静下来,没想到却遇到这么说琐碎又烦躁的事情。譬如说外面两个杂碎,譬如陆离和谢恒,甚至还有江潮那个讨债鬼。魔族她惹不起,这两个她还惹不起吗?
她本不想引人注目,下定决心要低调,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重重合上柜门,往外走去,走到廊檐下抱起箱子就要离开。周安走过来帮忙抱起了另外一个箱子,咳嗽了一声:“我帮你搬吧。”
“谢谢。”
林锦往前走了一步,拦在了她身前,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跟刘三,“我们忙活了那么久,你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不是吧?”林锦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她的举动很没礼貌也很不可理喻。
“够了!”周安呵斥了一声。“林锦,你懂不懂适可而止?”
林锦自顾自的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