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原本以为绿腰可能就借机折腾她一下,谁知道在把她带到门口的时候,绿腰就离开了。
叶倾在这门口伫立了一下,伸手推了一下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房间里狭小而简陋,叶倾一走进去就看见了佝偻着身子坐在地上的瘦小老头。钟云原本就一把年纪了,但平日里看起来还算精神抖擞,目光睿智而明亮。今日一见,憔悴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多得快要垂下来,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也是苍苍。
“师父。”叶倾走了过去,半跪在地上想要把他扶起来。
“你……”钟云缓缓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年轻女子,愣了一下,“叶青?”
“是,是我,师父。”
叶倾把钟云从地上扶了起来,轻声说道:“你怎么坐在地上啊,这里多凉啊。”
钟云看到了叶倾,有一些激动,但很快又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激动之情缓缓褪去,神色间生出了一些疑虑来。他没有问叶倾为何女扮男装,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你不是去剑阁了吗?”
“出了一些意外。”叶倾简单把事情讲述一下,“……我就是在周安的陷害之下,误闯了红色区域,然后……谢恒把我带了出来。”
“周安这个贼子!以前他想要拜入我门下之时,我就明确说过了,这个人太爱钻营,不是铸剑良才。真被我说中了!”钟云气得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师父,你也别气了,他已经死了,我现在不也还好好的吗?”叶倾轻声劝慰,“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你带出沧溟城的。”
“好、好、好……”钟云接连说了三个好。
叶倾望着钟云满是皱纹的脸,心中弥漫出了一股子酸涩来。来的路上,她得知钟云这个倔老头已经绝食三个月了,能活到现在,全是被逼着服用了丹药,吊着那一口气。
钟云此时的身体状况很差,反应也慢了许多,接连赞了叶倾几句好之后,才意识到不对的地方。钟云皱起眉头来,立刻抓住叶倾的手臂,情绪激动地逼问道:“为什么你可以带我走?你是不是答应了那些半魔什么事情了?”
叶倾说不出话来,她知道钟云在等她否认,可是她说不出欺骗的话来,也说不出什么安抚钟云的话来。
别看这间屋子只有他们两人,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这里。
原本许多宫殿中的不少半魔就对叶倾信不过,总觉得她心怀鬼胎,她这里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会被他们抓住把柄。
“师父,我……”
钟云看出了她眼中的迟疑,猛地推开她的手,自己却因为这猛地一推,一下自己撞在了桌子上。叶倾慌忙要上前去扶住老头,钟云却冷眼制止了她。
他双眼布满了血丝,从中爆发出怒意来,“叶倾!你是不是答应帮半魔铸造重剑了?”
“是。”叶倾只好点头,她咬了咬唇,企图说服钟云,“师父,我什么水平你不是知道的吗?你不用担心。”她故意把话说得模糊。
“不,你不能帮他们铸剑!”钟云紧紧抓握住叶倾的手臂,用力的关节凸起,爆出青筋来。“你是我钟云的弟子,是铸剑司的骄傲,是三百年来,剑阁少有破例收入的人才。你不能帮他们!”
叶倾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在钟云的心目中,评价如此之高。
“师父……”叶倾忍着手臂上的痛,说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再怎么厉害,比不过剑阁的铸剑师们呀。我尽力完成重剑,带你离开这里,谢恒是个重诺之人,不会出尔反尔的。”
叶倾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她在剑阁中的水准不算什么,谢恒让她铸剑她就铸剑,这件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难不成剑阁那么多铸剑师都是吃白饭的吗?铸出的兵器还不如她这个未曾通过试炼的预备弟子?
钟云稍微冷静了一些,叶倾见此悄悄松了一口气,刚想要说什么,钟云再次紧紧掐住她的胳膊。
“还是不行!”钟云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不能帮他们!这几百年来,魔族是怎样在人界肆意妄为,杀人如麻的,你都忘记了吗?”
叶倾被问住了。
她大概是个天生自私的人,贪生怕死,对魔族的仇恨也没有那么大。钟云问出的这些问题,在她落入绝境中向谢恒求救,甚至死缠烂打的时候,她一个都没有想到。
她只想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更多的可能。
她要找到吴月隐藏的真相,死去的真相,以及——向陆离复仇。
“叶青!”钟云紧紧盯着她,双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来,“还是说你有别的打算,要跟师父一样哈哈哈,做点手脚?”
叶倾心中一个咯噔,隐隐知道绿腰为什么准许她来见钟云了,也隐隐知道为何谢恒拦着不让她见了。
绿腰想要听到的,大概就是她亲口承认要做手脚。而谢恒是对她的立场不放心,担心她被钟云给说动。
“不,师父。”叶倾摇头说:“谢恒是个守诺之人,他放过我一次,救过我一次,所以这一次我要守诺。而且对我来说,铸剑就是铸剑,没有半魔和凡人之分,重剑之事,我会尽力。”
“叶青!!!”钟云猛地一拍桌面,额角青筋暴跳,气得浑身发抖,愤怒的目光似乎要在叶倾身上烧出一个东来,“你这样做,你这是背叛人族你清楚吗?”
“我只想活下去。”叶倾把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演得淋漓尽致,哦不对,应该说是,本色出演才对。
叶倾往后退了两步,跟钟云隔开了几步的距离,她的声音清冷,淡淡说道:“师父,我来到沧溟城之后,也是满心忐忑,唯恐他们一个不高兴我就小命玩完儿。我原本可以不用管你的,就算我铸剑给了他们,也没有人会知道。但我没有那么做。”
“你——”钟云暴怒道:“你还不如当我死了!我也不用知道,你也是个令我蒙羞的贪生怕死之徒!等等——”
钟云紧紧盯着叶倾,恍然之间想起了什么,震惊道:“你……你就是曾经被通缉的那个勾结魔族的叶倾!原来之前在铸剑司,没有人冤枉你,一切都是真的!”钟云嘲讽地笑了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哈哈!我,我真是老眼昏花,竟然还帮你开脱……哈哈哈。”
“没有,徒儿不曾,那些都是误会。等日后有空,我就会慢慢跟你解释的。”
叶倾紧抿着唇,被曾经照拂疼爱的师父这样质问,心里如遭抨击。她紧紧握着拳头,将身体背对了过去,不去看钟云的模样,似乎这样才得到了一些呼吸的空间。
“师父,你曾经对徒儿有恩,我都放在心上。这件事你也别劝我了,”叶倾呼吸艰难,“你安心就等我铸好重剑,带你出去吧。”
“滚!!!”
“那徒儿先离开了。”
叶倾心里压抑得难受,匆匆行了一个礼之后,就出了房门,脚步却顿在了那里。
几个半魔铸剑师冷冷盯着她,面色不善,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绿腰站在一旁,对叶倾露出了得逞的表情,嘲讽的轻笑起来:“哎呀,没想到方才听了一出好戏,让我好生意外。”
“你故意的!”叶倾咬牙。
阿力冷笑着说道:“绿腰小姐故意得又如何?还不是为了试探你是否诚心为城主铸剑。”
“若非如此,我们也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如此多的内情。”石磊看着叶倾,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叶倾愣了愣,有些意外,她一脸无辜,摊了摊手说道:“既然你们听到了所有,那么也应该听到了,我打算尽全力为城主铸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她眨了一下眼睛,反问道:“还是说,我对重剑如此用功,抢了你们的风头,让你们无力可使……所以,你们很是恼怒呢?”
“绿腰小姐说这丫头巧舌如簧,果然如此。”石磊又是一声冷笑。
绿腰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斜睨叶倾,透出了一股子胸有成竹之色。叶倾的眼皮子骤然跳了几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只是想着在暗中保护着她的人,她又稍稍安定了一些。
叶倾说:“我不需要巧舌如簧,只需要一片诚心既可。我的话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哪里不对,叶倾姑娘,你的确是个聪明人。”石磊突然说道:“但就是因为你太聪明了,方才你在屋内说的话我们一句都不信——谁知道,你有没有猜到外面有人,故意说了那些话来搪塞呢?”
叶倾面色一沉,最坏的那种情况来了。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管你多有理由,面对屋子的主人,总是处于劣势。只要他们想,你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当然,也无需解释。因为他们要的是屈服,而不是真相。
“谢……城主曾经救过我,你们也听到了。”叶倾说:“就凭这个,我也不会……”
叶倾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力给打断了——
“空口无凭,我们要如何信你?”
场面僵持了下来。
“好啦,你们也别为难叶倾了,既然她是诚心替城主铸剑的,我们也不好搅和了这件事,否则城主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绿腰轻轻笑了起来,红唇微动,出了一个特别歹毒的注意来。“但这件事也不能有半分倏忽,所以叶倾,如果你要证明什么的话,不如——入魔吧。”
绿腰歪着脑袋,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意来,“这样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