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很强烈,刘弈和陆菲睁不开眼睛。在黑暗中待久的人格外希冀光明,正如沙漠的旅者渴求水分,他们一同迈过舱门。
门的另一边,徐天教授一脸鄙夷:“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傻得厉害,”他瞪了他们几眼,“知道抱在一起生离死别,就不知道好好检查下门。你没摸到门上的把手吗?轻轻一扳,门就开了。”
他的话刘弈和陆菲几乎没听进去。眼前的空间有两层楼高,五到六个篮球场大小,天花板上装着导轨与吊索,墙壁上有屏幕和音箱,探照灯、白炽灯和花花绿绿的彩灯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若这座建筑是曾经的游轮改造,此处就应该是曾经的仓库。
刘弈发现自己正置身铺有红毯的舞台上,台下有差不多四百人列成整齐——不以天朝队列标准来看的话——的队伍,形形色色的人都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和手持长矛的黑叔叔,比徐天还老的老头老太以及比陆菲还小的男孩女孩,穿着橄榄绿军服的士兵和身着礼服的绅士,差异巨大的个体组成了和谐的人群。
稍远一点的地方,甚至有十具左右的动力甲排成一行,和秦石武他们那天晚上穿的一模一样。
他们这是干嘛?看情形,自己和陆菲成了舞台上的主角。置身聚光灯下,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对陆菲从事的事业来讲是很正常的体验,可作为一名狙击手就不太妙了。主角向来由那些傻大黑粗的坦克和步战车担任,他心里发怵。
“全体注意!”有人以小鸟鸣叫般的声音高喊。
在场的人与动力甲顿时齐刷刷立正。
他们要干嘛?刘弈和陆菲对望一眼,发号施令的是个身穿军装的外国人,更具体点说,是个留着淡棕色长发、瞳孔如海水般碧蓝的外国女孩,身材高挑,看年纪不比陆菲大。考虑到外国人普遍早熟,实际年龄可能更小。
“向为我们的科研工作做出巨大贡献、并成功粉碎敌人阴谋的刘弈先生和陆菲小姐,全体,以最大的敬意——敬礼!”
随着她的号令,四百多人和十来具动力甲以各自的方式向两人行礼。
他们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棕发女孩一挥手,台下顿时哄笑起来,欢呼声响成一片,到刚才为止的整齐秩序荡然无存。
女孩走过来,微笑着看着他们:“抱歉啦,先前是个小小的玩笑。得知两位要来,我们大家都说一定要表示感谢,所以就有了这次的安排。迟了介绍,我是娜塔莎?米哈伊尔洛夫娜?帕夫利琴科,你们叫我娜塔莎就好。我隶属于研发部,是岛上这所设计院的院长,”她露出这个年龄女孩该有的俏皮笑容,“换句话说,是徐天教授的顶头上司哦。”
她的汉语水平几乎与真正的天朝人相当。“不,我不是怀疑你们的身份,”刘弈不知所措,“但,我们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需要你们这样郑重地感谢。”
“是啊是啊,”陆菲缩在他身后,“我就更没做什么了。”
“两位错啦,”棕发女孩道,“刘弈队长先是拯救了我们设计院最重要的研究所,又找到了陆菲小姐,获得宝贵的基因和AI行为模式。不止如此,你们还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德国佬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让他们的计划落了空。”
“那些都是刘弈哥哥做的,为什么把我也……”
“不对哦,陆菲小姐,”女孩郑重地看着陆菲说,“当意外突然降临,你坚贞不屈,除了勇敢面对,还表现出了极大的智慧。你冒着巨大的危险,利用转瞬即逝的机会毁去对方采集的基因材料,如此的冷静与大胆,就是专业的特工也很难做到,何况是个从未有过相关经验的普通人呢。”
“娜塔莎说的没错,”徐天教授补充,“那种情况下,你这样的小孩子,能不哭出来都不容易。你知道那些东西如果落到别人手里,会带来什么后果吗?世界范围内,战争和****至少比现在多三倍。你拯救了几千万人的生命,所以请自豪自信一点,你真心了不起。”
“真没有什么,”陆菲躲在刘弈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是刘弈哥哥要我保密的,我只是照他说的做而已。”
“我就更没做什么了,”刘弈与她一唱一和,“和歹徒战斗、保护别人本就是分内之事。再说,陆菲的基因很好用,找到她完完全全是碰巧的,算不上我的贡献。说起来,没有事先告诉教授,我还违反约定了呢。”
台下的笑声更加热烈。
“哦哦,快看,害羞的女孩最可爱了!”
“陆菲小姐,要是你将来甩了他,能不能考虑下我儿子?”
“这小子真是太走运了,”
“他们还真是一对,两个人都挺谦虚的嘛。”
“没关系,来到岛上,节操很快会掉光的!”
“没有那种事。刘弈先生有一颗帮助他人的心,”娜塔莎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上帝会帮助这样的人,所谓助人者天助嘛。你诚心想帮助陆菲小姐,并且做出了能做的一切努力,她的基因就是这种行为的回报。”
有个跟娜塔莎穿同样制服的男人靠近:“娜塔莎说的没错。我是调查部的部长奥德里奇?史密斯,秦石武的同事。两位的事迹我都听说了。世上没有任何事只靠运气就能办到,你们的热情与付出才是主要原因,请不要妄自菲薄。”
“所以你们两个小年轻别再老头子跟前继续谦虚了,”徐天教授一摆手,“来吧,统统拿进来,大家吃个痛快,喝个痛快!”
还想推辞,两人被一同戴上绶带和纸做的王冠,数不清的彩色纸屑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拉进了狂欢的气氛中。
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转眼间,仓库就布置成了宴会现场。彩带和气球悬挂起来,卡拉OK唱起来,菜也一道道端上来,当然还有堆成山一样的成捆美酒。看着喧闹的人群,刘弈忍不住猜想这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他和陆菲只是余兴节目。
我们是来干正事的,啥也没干光喝酒了,连这伙人是谁都没弄清楚,非常不好——这个念头只在刘弈脑中转了一转,就滚到意识最边缘的角落睡大觉去了。
他和陆菲都是与阴沉绝缘的人,不做作、直来直去、待人诚挚,再加上本就是欢迎他们而举办的宴会,两人很快就成为场内欢乐漩涡的核心。当然,女孩们大多围在刘弈身边,而男人们则向陆菲献殷勤。
如果没有别的意外,宴会就会保持这种气氛,直到大半男人酩酊大醉被怨声载道的女人拖回去为止。然而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晚上,刘弈正在给一群孩子讲解狙击的入门要领,突然察觉到安静正在扩散。
只眨眼的功夫,全仓库安静下来,偶尔有几个家伙还在大声嚷嚷,注意到旁人停止交谈,便也闭上了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娜塔莎身上。棕发的女孩一手岩石杯,一手大号的伏特加瓶子,以优雅的步伐走向陆菲,直到两人身子几乎贴上方才停下。
“哼哼哼,”她开口就是怪笑,“难怪秦队长没有出席今天的晚宴,原来被你给灌醉喽。陆菲小姐真是女中豪杰呀,他那个人啊,无论哪个方面,很少有人能一对一放倒他哦。”
再单纯再迟钝的女孩子也看得出娜塔莎面色不善。灌醉秦石武是事实,陆菲有种干了坏事之后的心虚:“不、不是那么回事啦。我从没喝过酒,听了秦队长的话决定试试。嗯,害他醉了是我不对,对不起。”
“哪里的话,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哼哼哼,”娜塔莎将酒瓶重重放在桌上,“那么,我找刘弈先生也试试,如何啊?”
“哎?”
今天早晨才第一次尝到过酒的味道,陆菲一脸茫然,呆呆地站过半晌,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行!”她急忙抓住娜塔莎的手腕,“不要去找刘弈哥哥。你是为了秦队长而来的话,找我好了,事情是我干的,和他没关系。”
“挺照顾刘弈先生的嘛,”娜塔莎笑得像是长着蝙蝠翅膀和尖尖尾巴的小恶魔,“那就我们俩好了。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陆菲小姐,经常有这方面需要的缘故,岛上的医生非常擅长治疗酒后头痛呢。”
“再好不过,”事关刘弈,一向温柔的陆菲也变了个人,“否则我真有些担心你哩,娜塔莎小姐。”
受此打击,娜塔莎一愣,接着咬牙切齿地又笑了:“想必你没听说过乌斯季诺夫法则吧?本来,点不着的酒是不配端上桌的,那不是男子汉该喝的东西。不过既然你我都是女孩子,要不要换成那些娘娘腔手里喝的啊?”
“不用,我正嫌啤酒和葡萄酒味道寡淡呢,”陆菲针锋相对,“乌斯季诺夫法则……我恰好有个喜好历史的弟弟。你也是战斗民族的吗?希望你记得那十七位将军是怎么离开房间的,不记得的话也没关系,历史正在重演呢。”
“太好了,那十七个人中正好有我的外祖父。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他一定很高兴。”
是个人就能看出两个女孩间的空气变得多危险,某些喝多的人甚至敢发誓,他们看到了乌云的漩涡和噼啪作响的闪电。原来是给秦石武报仇来了?哦,这下有好戏看了。照理不能让陆菲代自己出场,但对方也是女孩,情况另当别论,她们令刘弈想起观察团里英国佬和法国佬无休无止的争执。
他放下杯子,满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