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不对啊,”刘弈打量了下屏幕,狐疑地问,“你看到什么了?”画面上,凶手把可怜的男孩拖进一条胡同,又从胡同里出来,消失在摄像头的死角里。没几秒,画面角落的一片影子消失不见了。
这下连豆瓣都看见了。“那是犯人的交通工具吧?”她问,“可是赖队长,你怎么刚才就能看出来?”
“影子的轮廓不对,”老师答道,他本名赖昌,“虽然在路灯灯光下被拉长了,但那种线条,恐怕只有俄系的动力甲上才会采用。这方面我不会看走眼,大学那会,我看过六万多张各型动力甲的照片。”
他点了几下鼠标,视频倒退回几分钟前,刘弈留了心,果然,角落里的影子确实是动力甲的轮廓,在老师的提醒之前,根本没人注意到过。凶手将动力甲放置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之外,却没考虑到路灯——再狡猾的狐狸也难免留下破绽。
“这么说犯人的交通工具是动力甲咯?”豆瓣咬着嘴唇,“可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哪有人穿着动力甲逃跑的啊?那么显眼,一上街就被人看到了,怕别人找不到他吗?再说还有天网系统呢,就算没人看到,也能拍到啊。没有载具,动力甲是不许上街的,他真穿动力甲跑路的话,我们早就发现了。”
老师托腮沉思:“这倒没什么,他可以穿着上车……但我不明白的是理由,揍个学生而已,他放具动力甲在边上做什么?或许我看错了?”
但他没有看错。又看了一遍回放,得益于摄像头的高分辨率,刘弈甚至通过影子的细节认出了那具动力甲的型号,应该是俄罗斯MDA系列的最新改进型。凶手离开后,动力甲也随之不见,显然是被他穿走了。
他们又调出当头附近的监控视频。天网系统具备红外成像和夜视能力,即便动力甲是纯黑的涂装,在摄像头前也无处遁形。然而哪里都没能找到,包括相邻区域在内,没有任何摄像头捕捉到目标动力甲、它仿佛凭空消失,最初的影子便是在世界上留下的仅有痕迹。
“奇了,”老师蹙眉,“这家伙还能去哪?”
“我看他一定是会飞,”豆瓣说,“要不然就是像壁虎一样爬墙从屋顶走掉了。现在的天网系统还看不了高处嘛。”
“会飞和能爬墙的动力甲超出了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老师轻轻摇头,似乎显得颇为无奈,“请把发散性思维用在更有益处的地方,比如说,红茶、口红和红酒。”
“啊,”豆瓣委屈地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老师其实也在说笑,就是面上严肃些罢了,用不着当真。安慰豆瓣的话到了嘴边,刘弈蓦地倒抽一口气。
彷如在迷宫中投下的线团,豆瓣的玩笑无意间让刘弈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似荒谬,但她说的正是事实。不会错的,只剩下这一种可能,和AL一样,陆程的动力甲在房屋楼宇之间飞奔腾跃如履平地。
很自然就能想到,那具动力甲既然足以在屋顶行进,那么速度即便不及AL,也不会相差太远。AL能在二十秒之内跨越一公里……
八分钟之内穿过十五公里的距离同样是可能的。换言之,小黑他……是有嫌疑的,而且凭着多年经验,刘弈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
陆程会做出这种事并不意外,刘弈能理解,那个年纪的孩子受到如此不公的对待,想要报复再正常不过。可是是谁给他的动力甲?正如老师所说,能像人一样在屋顶跑酷的动力甲,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是制作不出来的。
此外,两次作案都选择了相对偏僻、摄像头不足的位置,并且准备了周密的不在场证明,说明嫌疑人提前掌握了受害人每天的活动路线,而非临时起意。这远远超出一个初中生的能力,挨揍的那个小子,陆程甚至都叫不上名字,凭他本人几乎没有可能找出对方行踪。毫无疑问,给他动力甲的人同样也为他提供信息、出谋划策。
陆程背后的人是谁?有个现成的答案——路德维希他们一伙。想要收集陆菲的基因失败,她被严加保护难以再次下手,他们便把目标转向了她的孪生弟弟。一定是这样,不会错的。动力甲本身就是一种证明,对方得到了陆程的基因,机体性能因而大大强化。
得立刻通知秦石武。偏偏支队长出差去省里开会,一周后才能回来,打电话过去却一直无人接听。刘弈想起现在开会强调会议纪律,手机在会前需要统一上交,散会后才能发还手中。他只得先回宿舍,跟AL商量。
【但那是不可能的,】AL道,【他们姐弟是异卵双胞胎,基因不同。微小的差异都会带来与机体契合度的巨大差异,如果有谁拥有制造我的技术,那他必定明白这一点。】
“给我说人话!”
【对方就是采集到陆菲小姐弟弟的基因也不如她的有用,陆菲小姐已经超出理论上的最大契合度了,好比考试满分是100,而她得到105分,他的弟弟不能超过100分,最后的分数不管多少,不如她是肯定的——小学程度的数学您还理解吧?】
“万一他弟弟的基因就是很有用呢?”
【从概率角度判断,】AL接着说,【可能性可以忽略。徐天教授的团队为我的原型机从各种途径采集过一百六十万份不同基因,涵盖所有人种,甚至包括棒子,契合度全部在35%到60%之间,只能发挥出一半以下性能,无一例外。】
“这说明什么?”
【可遇而不可求,陆菲小姐真是天赐的礼物呀。您好像很不相信的样子,为了打消您的疑虑,我建议您弄些他弟弟的头发来,我来分析。】
AL的提议很容易做到。第二天,他和姐弟俩又一次碰头,这次是在一家私房菜馆里。刘弈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以他的演技,陆程没察觉出任何异样。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和陆菲斗嘴,说着打工和考试的事,气氛和往常一样欢快而热烈。
与其他一切没关系,和两个孩子待在一起本身就是件美好的事,时间流逝得飞快。在姐弟两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刘弈成功地藏起好几根陆程的头发。如果可以选择,他真不想这么做。
按惯例,忙碌的陆程第一个离席,临别还不忘调侃:“别总是不肯吃东西,长得已经够一般了,身材再不好怎么说得过去?刘哥也是男人,不喜欢芦苇杆的。”
陆菲嗔怪地瞪了眼弟弟,但等他消失在店门外,她认真地转过身看着刘弈:“你这几天,一直有心事吧?在担心我弟弟?”
她看出来了。“有点儿,”他坦白,“但更担心的是你。”自己正在调查陆程,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她,那没有任何积极的影响,只会平白增添她的焦虑。离选拔赛只剩一月,决不能让任何事分她的心。
“我?”她双眸中现出温润的色泽,“我没什么好担心。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只要小孟不再叫人来揍我,和我公平地比一场,结果怎样不重要的。其实,我也很担心小黑啊。”
“你又担心什么呢?”
“小黑这个人啊,从小就很聪明,一直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可就是因为他太聪明了,所以很容易认死理,他认定的事就一定非要做到不可。因为这样,以前他闯过好几次大祸,而且从来都不认错。小学六年级,有个同学欺负了他很久,结果到毕业前,那个同学拉了一下我辫子,小黑发起狠来把他揍了一顿,揍得好凶,两个体育老师一起都拉不住他。”
“啊哈,”刘弈感同身受,“和我当年挺像的,男孩子都是这副样子的。等年龄大些,叛逆期过去,变化非常快。”
“他不同的,一旦他决定了,即便明知道是错误的道路也不肯回头……”陆菲的双手捧住刘弈左手,“我觉得,那些事很像是小黑干的。”
他当然知道“那些事”是指的什么。思索再三,刘弈决定撒谎,不能让她知道实情,再说他也没有证据:“不可能的,小黑有不在场证明……”
“我知道,”陆菲低头的同时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刘弈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小黑他啊,嘴上虽然老是嘲笑我,说我笨啦,丑啦,但是心底里,我知道他很在乎我。自己挨欺负没关系,但换成我的话,他肯定不能忍受。不只是把人打伤,更可怕的事他也干得出来,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但现在是法治社会,”刘弈挪开她的手,“直觉代替不了证据。放心吧,没有完整的证据链,谁也不能说就是他干的。”对于直觉,身为狙击手他十分相信,特别是陆菲的直觉,他有过切身体会。不知不觉间,他就换了口气,间接承认。
“可刘哥哥你不是说过吗?即使公正不会降临,但公道自在人心,”她抬起垂下的头,定定地望着刘弈,“假如有一天,小黑真的走上歧途,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不管什么手段,请一定把他拉回来。”
看着那双纯净无暇有如初雪的眼睛,谁能拒绝她?刘弈缓慢而坚决地点了点头:“一定。”